第9章 何真何幻 一(1 / 1)

歸藏連山 雲偃 3019 字 8個月前

經過殷九的指點,映月的三十六路攬月拂雲手已經練得頗具火候。她連日反復細品每一個招式,發現個中路數與素來所習舞蹈相通之處甚繁,因此興致大發,思量琢磨之下又將每個招式化形於意,衍生出諸般變化。   這日,映月身著一套蔻梢色的羅裙,外罩一層薄薄的翠色輕紗褙子,在庭院中舞將起來。隻見庭院中繁花飄落如雨,一綠色倩影在眾人眼前婆娑曼舞,端的是體迅飛鳧,飄忽若神。   萬川和小廝殊同一起蹲在廊簷下吃冰鎮西瓜。萬川吃一口西瓜,吐幾個籽兒,然後連顯擺帶得意地給殊同講說映月招式裡的門門道道。   “你看姐姐舞得漂亮吧?”萬川把瓜皮隨手一扔,接過小丫鬟遞來的下一塊,又一大口咬豁了小半牙兒。他嘴裡塞得滿滿當當,話卻沒停,“你要是和姐姐動起手來,就你這小胳膊小腿兒的,一上去就得給分筋錯骨嘍。”   殊同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接著把臉埋進皮裡頭繼續吃瓜。他心想,就算自己長出一萬個膽子,還能敢和大小姐動手?   正這樣想著,隻聽映月“哎喲”一聲大叫了出來,院子裡眾丫鬟小廝都被這她一叫嚇得魂不附體。萬川和殊同滿院子亂丟的西瓜皮,終於有一塊給映月踩中了。   殷九原本瞇縫著眼睛靠在榕樹下養神,這時已經一步躍到了映月身邊,在她整個身子向後仰倒之際,右臂往她後背一欄,將她穩穩扶住。這時隻聽“嘶拉”一聲響,再看殷九右手的袖子,已經被幾根枯枝劃破了一條口子。   映月向身後看去,不免一陣後怕。那幾叢早就枯死的花植枝杈又尖又利,若非殷九出手及時,少不得要在自己臉上胳膊上留下幾道口子。映月忙欠身向殷九道謝,萬川和殊同也慌慌張張地跑來看她有無大礙。   映月有驚無險,沒有深責二人,隻是警告他們以後再不許亂丟瓜皮,又命人將那幾叢枯死的花植鏟了出去。   料理停當後,她向殷九笑了笑,“殷大哥的袖子都劃破了,我幫你補一補。”說著便讓竹桃去取針線來。   萬川如得了大赦,忙說:“對!姐姐的女紅也是一絕,快去取針線。”   殷九見映月汗涔涔的臉上兩片桃紅淡淡地暈開,幾縷細碎發絲貼著她白皙的脖頸,心中不禁又是“忽悠”一下。他張了張嘴,“我……”了一聲,到底也沒說出個整話來。   萬川看了他的反應,不禁好笑。心說,我這師父教起功夫訓起人來倒是一套一套的,一見了姐姐就成啞巴了。於是故意抱怨道:“先進屋去吧,怎地硬要在這大太陽底下‘你啊我啊’的?”兩人一聽登時麵色發窘,映月一個眼鋒瞪過來,萬川隻當沒瞧見。殷九更是拔腿逃進了屋裡。   竹桃比著殷九衣服的花樣,取來了淡鬆煙和赭紅兩色絲線。映月請殷九在身旁並排坐了,也不需褪下外衣,隻將右手搭在桌上。映月輕輕拉過他破損的衣袖,當即引線穿針縫補起來。   殷九全程紅著臉,直僵僵地挺著腰板兒,一動也不敢動。他從未這樣長久地靠近過映月——他甚至沒有這樣長久地靠近過任何女人。而此時映月就在距離他咫尺的位置,俯著臉聚精會神地縫補。他聞見一股股似幽蘭般凜冽的暗香,隨著她每一個動作陣陣遞來。他的眼神亂了,不知道應該落在何處,反正就是不敢往身旁看。他的心更亂,一種慌慌癢癢的不自在讓他額頭不住地滲出細蒙蒙的汗。   萬川和殊同在一旁看著殷九的樣子十分受罪,主仆二人相視一眼,都忍笑不語。   映月穿完最後一針,低下頭用牙齒磨斷絲線,偏過臉往地上輕輕一啐。然後她將縫補好的衣袖抻平,遠看看,近看看,笑容在臉上徐徐蕩開,“太久沒拿針線了,所幸沒有退步太多,殷大哥你看看還湊合嗎?”   殷九還沒說話,萬川終於忍不住拍手哈哈大笑起來。映月問他笑什麼,萬川說:“姐姐剛剛咬斷線頭往地下一啐,我就想起了李重光的那句詞。”   映月知他又要拿她打趣兒,並不接話,隻用眼睛斜乜著看他。萬川搖頭晃腦朗聲吟誦道:“那不正是‘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嗎?隻不過姐姐不是‘繡床斜憑’,改成‘軟椅閑坐’倒是甚好!”   映月聽了頓時漲得滿臉通紅,這《一斛珠》乃是南唐後主李煜描寫男女歡愛的艷詞,如今被萬川胡亂拿來用在了她和殷九身上。她滿麵含羞,作勢惱怒地笑罵道:“早就知道你憋著壞呢!給我站著,看不撕爛你的嘴!”   萬川哪裡肯老實站著,早就扮個鬼臉,歡天喜地跑開了。姐弟二人地繞著桌子你追我趕,眾丫鬟小廝都看著他們哈哈地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殷九原不知道這詞中的道理,還自一臉錯愕地坐著,不過看映月的神情也明白了七八分。   殊同自小陪少爺讀詩誦詞,聽多了也明白個中深意。而他又素知少爺早就有意給小姐和殷大爺牽線,於是故意裝作不懂,扯開嗓子問:“哪來的檀郎啊?”   萬川這時已經跑到了殷九的身後,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又用力拍了拍,笑嗔道:“糊塗東西,這不一個現成的檀郎嗎?”   殷九反手將萬川扣在自己背後,然後朝映月一笑:“姑娘快來。”   萬川嘗試著掙脫幾次,可是殷九的手臂像枷銬一樣將自己牢牢銬住,於是他做出滑稽可憐的模樣,一口一個好師父地求饒。映月幾步小跑過來,一把捏住了萬川的耳朵,咬牙切齒說:“跑啊你倒是,這不就被我拿住了?”萬川疼得齜牙咧嘴,一疊聲地嚷“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所有人都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眾人正鬧著,吳管家這時慌慌張張地進了院子。吳管家一向很少來殷九的瀾山院,萬川見他神色有異,隻怕是父親又要傳他去訓話,忙在腦袋裡飛快地將近日來的言行舉止暗暗回顧了一遍,確認無大的疏漏才向屋外迎了出去。   可是吳管家說侯爺不是來傳少爺的,是請殷大爺移玉正院。眾人更是奇怪,不時不晌的,侯爺叫殷九去正院乾嘛。萬川問:“老爺有沒有說是個什麼事?”   吳管家搖搖頭,“好像是來了幾個道士,說要見見殷大爺。”   道士。   殷九心中猛地一凜,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