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渺渺鬱蔥蔥,八百湖山一氣中。 莫怪胸吞曾不芥,一杯滄海漾鴻蒙。 雲夢墟一帶終年彌漫著沉沉的霧靄,如同纏綿不盡的蛛網籠罩著此處的山林和川澤。用“八百湖山”來描述雲夢墟的氣魄是不為過的。這裡河湖眾多,仿似星列棋布;層巒聳翠,更勝萬象森羅。而在這千巖萬壑之中,獨有一脈北通秦嶺,南極巴山,連綿起伏千餘裡不絕,名曰“不歸”,這便是被當世稱為玄門至道之正宗的不歸山了。 遠遠望去,不歸山雄峰如林,個個奇險瑰怪。主峰天極峰更是傲然聳立於群嵐之間。其勢巍然嵯峨,磅礴赫奕;壁立千仞,淩絕九霄。但見無數山巒列布其次,如同一一俯身頷首朝向主峰,宛若眾星捧月,儼然萬山來朝。 當洛雲凝與眾師兄弟返回雲夢墟時,距他們下山執行任務已過去了數月有餘。眾人站上一座矮峰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盡是風光迤邐,精神立時為止一振,胸中陰霾盡掃,頓覺豁然開朗。 王城一行,眾人鎩羽而歸,不僅沒能擒獲滅門慘案的幕後黑手,反而折損了三名弟子。他們原以為此案是燭龍一人犯下,哪知交手中又遇到殷九這個變數。殷九、燭龍、黑衣人、靖安侯府,他們之間到底有何牽扯又有何陰謀,眾人茫無頭緒。事件的復雜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控製,於是雲凝決定暫時南返,回山請教師尊再做定奪。 路上,雲凝已先傳信給了掌門譚殊,簡要稟明了此行的情況。掌門回信未加深責,而是令他們一一前往各派,通知各派掌門提前做好防備。眾人幾經輾轉奔波,各地逐一拜訪,如今重回雲夢墟,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 掌門譚殊得知雲凝等人今日歸來,已在主峰之上的玉棠宮內等候。山上弟子久不下山,聽說幾個師兄弟從外麵回來,個個興奮好奇,趕著跑到山門前去迎接。這些弟子與黎師兄、穀師弟等人屬於同一門係,因此分外親厚,隻圍著他們問東問西,卻不太與雲凝親近。眾人聽說三名師兄弟慘遭橫死,又各自傷心垂淚一番,半晌方散。 雲凝先去玉棠宮拜見了掌門,將如何與敵人交手、如何被困於密林玄陣,如何前往侯府調查,以及如何中計等一乾波折細細稟報。掌門聽後沉默了許久,神色如臨大敵。他讓雲凝先回無極崖,並代為轉告三位長老,過幾天他要親自去拜會。 雲凝察覺到掌門的神色和語氣異乎尋常,料知此事非同小可。又聽說掌門要親自拜會三位師尊,心中更甚驚駭。 無極崖是不歸山上一個十分特別的所在。那裡是道恒、道紀、道衍三位德高望重的護教長老修道的地方,雖然也屬於不歸山管轄,但卻歷來分而治之。因此,無極崖上的一切事務,連掌門也不能插手過問。 三位長老避世已久,除了三名關門弟子以外不見外人。這三名弟子本都是孤兒,尚在繈褓便被帶回無極崖,取名雲宸、雲凝、雲歌。他們自幼得三老真傳,修習無上咒術,使命便是在三老百年之後,繼承衣缽成為新的護教長老,永遠守護著不歸山。 據說,這三名長老的咒術已經到達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甚至有人說他們其實早就已經成了仙。可無論如何有一點是確定的,山上的弟子們也都心照不宣:雖然不歸山上下均以掌門譚殊為尊,但不歸山之所以能為世人或敬仰或忌憚,其根本原因還在於這三個人。 雲凝拜別掌門,便退出玉棠宮欲往無極崖去。走出殿外,忽見幾個小道士三三兩兩地聚在樹下,都對自己怒目而視。雲凝料想,這些蠢材必是把他們死在林中那三個師兄的賬都算在自己頭上了。可他一向心高氣傲,鮮少把無極崖以外的人事物放在眼裡,而對於這些修為低微的弟子更是不屑一顧,因此不加絲毫理會,徑自去了。 雲凝見天色將晚,便打算先回住處,次日一早再上崖拜見師尊。他行至北麓,正要轉過一處山澗之時,忽聽四周淙淙水聲之中似有一老者在呼喚自己的名字。雲凝側耳仔細去聽,竟然是道恒師尊的聲音。 “凝兒,”那蒼老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著,“既已回山,怎不上崖參見師尊,該罰該罰。” 雲凝急忙便要跪下參拜,忽而轉念一想,三位師尊向來不理俗務,怎知我今日回山?況且師尊修為早已超凡入聖,又豈會為了此等小事斤斤計較隨意責罰?想來必是有人弄鬼做怪。於是假意應道:“弟子知錯,隻因回山倉促,未及叩謁,還請師尊勿怪。” 那聲音再次響起:“還敢狡辯?”雲凝當即斂神細聽,早已將說話之人的方位辨得清清楚楚。於是他一麵做好結印手勢,一應付說道:“弟子不敢狡辯,但憑師尊責罰。”一語甫畢,隻見他豎起左手的食指和小指往身旁一劃,眨眼之間便來到了半山腰的一個洞口外。他這瞬息萬裡的咒術已然臻至化境,人掠出了百丈之外,而話音卻猶在山穀間回蕩未絕。 雲凝已覺察洞中有人,於是在山洞外駐足側聽,隻聽山洞裡竟不住地傳出一個女孩子“咯咯咯”的笑聲。那一連串的笑聲雖然被捂在了手掌之下,可那笑聲中的得意和愉快卻是捂不住的。雲凝守在洞口,早聽出這笑聲發自何人,不自覺也隨著微笑起來。 女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收住,便又低聲對什麼人央道:“快,你再嚇他一嚇。” 接下去,那個酷似師尊的蒼老聲音果然又自洞中響起。發聲之人顯見是功力不低,他非吼非叫,聲音卻能夠遠遠送出,震徹山穀。他說:“既然你已知錯,那就罰你替師弟雲歌連洗三個月衣裳,你道服也不服?”此人顯然也是憋著笑,一本正經地說到後來,尾音也終於不由得顫了,幸好被山穀的回聲掩蓋了過去。 雲凝也差點被逗得笑出聲來,他無聲地啐了一口,心想,這混小子做他的春秋大夢呢?還想讓我給他洗衣服,看我不先尋個法兒治他一治。此時,他放眼一望,見不遠處的山壁上掛著一條小小的瀑布。於是他口中念了句咒語,把一股水流引到了洞口正上方,又撐了個結界暫不使其直接流下。 洞中二人嘻嘻哈哈鬧過一陣之後,卻沒像先前那樣等來雲凝的回話,因此都感奇怪。又等了一會,兩人終於不耐煩了。女孩說:“走,出去看看。”另一個也應和一聲,二人便一同往山洞外麵走。 他們哪知洞外有何玄機,甫一露頭,頓感周身一陣冰冰涼涼。二人同時驚呼“哎呦!”可是等他們反應過來時,早已經渾身濕透。一對韶顏稚齒的少年少女就此被淋成了兩隻落湯雞。 兩人濕淋淋的臉上各自瞪著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正在你看我我看你,忽然聽見巖石後麵傳來哈哈大笑聲。那女孩看清來人後,馬上明白自己反被人作弄了,於是肩膀一擰,雙腳直跺,“雲凝師兄欺負人!”她氣鼓鼓地噘著嘴巴又吵又嚷,垂到胸前的長發結成了綹,還在不住地往下滴著水。 雲凝看他二人狼狽,心中暗自好笑,口中卻揚起調子“哎呦”了一聲,隨即故作驚訝說:“怎麼翎兒也在山洞裡?我隻道是雲歌在淘氣呢,哎呀,誤會誤會,”說著沒正經地抱拳一揖。 這雁翎兒乃是掌門譚殊的義女,從小便得掌門寵慣。如今正值及笄,生得標致可人。她雖然與山上其他師兄弟們一同修行練功,可身份畢竟不同,因此眾師兄弟都對她三分禮讓三分畏懼,總不似同儕之間那般親厚。倒是雲宸、雲凝、雲歌三個兄弟因為不受掌門一脈的約束,也就毫不在意她的特殊身份,反而能與其推誠相與。也正因如此,翎兒從小就和這三兄弟走得更近,與自己同門係的師兄弟們反倒漸漸疏遠了。 翎兒聽雲凝這樣說,豈會不知他是故意的?可她素來不使小性兒,況且他們自小在一處玩鬧慣了,因而也並不著惱。她把眉毛一橫,大大地“呸”了一聲,作勢嗔笑道:“這引水作怪的把戲當我不會麼?早知剛剛我也該痛痛快快澆你個落湯雞,讓你也知道知道我的厲害呢!”說著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身旁的少年,“是不是,雲歌?” 雲歌看了看翎兒,又去看了看師兄,隻是嘿嘿嘿地傻笑。雲凝故意板起臉,對他說:“你不在崖上好好練功,倒有空來這兒跟我混鬧。給你洗三個月衣裳,虧你想得出!我這不就給你洗了?不止衣裳,連澡也一起給你洗了。” 雲歌和翎兒是一樣大的年紀,仍是稚氣孩童的心境。他嬉皮笑臉地說道:“師哥頂著秋老虎上山必是熱壞了,給你也涼快涼快!”一麵說著,一麵去看翎兒。兩人眼神一對,彼此立即心領神會,一齊拚命將頭發上、衣服上的水往雲凝身上去甩。 雲凝笑罵著躲閃不及,使出殺手鐧來:“兩個小鬼再不住手,我就告訴大師哥來收拾你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雲歌一聽,鬧得更歡了,嘴裡不服氣地嚷道:“大師哥跟師尊在崖上閉關,這幾天都不下崖,你告訴誰去?翎兒別理他,給他個好看!”翎兒聽雲歌這樣說,小女孩的玩心也上來了,咯咯笑著更賣力地折騰。她還嫌身上不夠濕,踩著石頭去那邊的瀑布底下又淋了一次回來繼續瘋鬧。 雲凝被他們兩個纏不過,隻有招架之功。他瞅準一個機會,趁著翎兒跑開,猛地向雲歌撲過去,左手攔住他的腰,右手在他左右脅下一頓胡抓亂撓。雲歌生平最怕被人嗬癢,兩脅之下是碰也碰不得的。這一下被雲凝擒住,心知不妙,對方的手剛動了幾下,便已幾乎笑得氣絕,隻好連聲喘息求饒。 “服是不服?”雲凝問,一麵箍緊左臂,防止雲歌掙脫。 “服啦服啦,師哥快饒了我罷……”雲歌聲音都笑尖了,眼淚跟著稀裡嘩啦地淌下來。 “誰幫誰洗衣服?” “我洗!我洗!我幫你洗!” “洗多久?” “一個月!一個月!” 雲凝聲調一揚,“嗯?”了一聲,“混小子不老實!”說罷,右手放在嘴巴前嗬了口氣,猛地又伸到對方脅下,這一次動作更疾,把雲歌癢得泥鰍一般瘋扭亂擺,隻掙不脫。 “三個月!三個月!”雲歌幾乎要笑斷了氣,“快請師哥饒了我罷!” 翎兒見雲歌被雲凝好一頓收拾,竟忘了自己和誰是一夥兒的,站在一旁隻管看熱鬧,不時還拍手大笑。三人鬧了好一陣,直到邱婆婆派小道童來尋,眾人才一道回了邛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