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歸山 四(1 / 1)

歸藏連山 雲偃 3515 字 8個月前

眾人聽見雲歌的呼喊,便紛紛抬首望去,隻見當空皓月之中,似有一清影飄忽而至,原來是一白衣少年。這少年身法絕妙,竟能似飛鳥一般從千仞絕壁之上淩躍而下。他一襲白衣勝雪,與皎潔的月色難解難分,襟袂在夜風裡翩翩揚逸,宛如浣紗水中。轉眼之間,少年已經到了近前,再細看他相貌,端的是風姿雋爽,湛然若神。   此少年便是無極崖上三位長老的大弟子、凝歌二人的師兄,慕雲宸。   雲宸走上前來,與黎師兄還有領頭守塔的弟子一一見禮,隨後說道:“這賊人不知是何來歷,甚是難纏。若非適才幾位師兄弟將他耗得筋疲力盡,雲宸萬難一擊而中。”   黎師兄心中甚是領情。論起咒術,慕雲宸、洛雲凝、楚雲歌三人得長老真傳,咒術已然登峰造極。而雲宸作為大師兄,修為更是臻至化境,哪裡還需要他們插手?於是便知道,他是不想讓眾弟子難堪所以才這樣說的。   眾人聽他一說,個個臉色稍緩,又謙虛客套一番。無極崖上三名弟子因為獨得長老真傳,不免為其他弟子所嫉羨,人前背後偶爾也有些冷言冷語。可是任何冷言冷語都是繞開雲宸的,隻因他為人最是得體周到,所有都甚是欽佩。   凝、歌二人見師兄趕來,忙上前拜見。雲歌隻道雲宸業已功成出關,心中更甚十分歡喜,便笑道:“三位師尊終於肯放師哥下崖啦。想必師哥神功告成,先恭喜恭喜!”說著便真的抱了拳,猴頭猴腦地作起揖來。   “沒大沒小。”雲宸搖頭笑罵了他一句,“哪裡那麼容易就功成了?是師尊聞得忘執塔逢難,讓我提前出關來看看。”說著又轉向雲凝,雙手往他肩膀一抱,欣然笑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此番下山可還順利?”   雲凝與師兄闊別數月,心中甚是想念,可聽師兄這樣一問卻又不免惆悵,因此隻回答說:“傍晚才上了山。”雲宸見他神色怏怏,便心中有數,也沒再多問。   黎師兄走近那光籠,想要用劍挑開黑衣人的麵巾。可那黑衣人一個眼鋒掃了過來,竟讓他手中的劍無法再往前行進一寸。黎師兄的目光和黑衣人的眼睛猛一對上,渾身不禁打了個冷戰,那人竟有著一雙銀白色的瞳孔,此刻怒目而視,眼光似聚還散,果真駭人無比。他轉過來對雲宸說:“此人夜闖不歸山隻怕是另有目的,可否讓我將他帶回玉棠宮交由掌門裁奪?”   雲宸自然不無允可,隻是他見黎師兄帶來的弟子們現已死傷大半,而黑衣人雖被暫時困住,然而身體卻並無損傷。倘若押送途中稍有不慎,餘下眾人非但降服不住,恐怕性命堪虞。於是他笑笑說:“即便師兄不吩咐,我也正打算叫雲凝和雲歌將人送到玉棠宮去。”說罷,便交待凝、歌二人道:“好好陪黎師兄走一趟……”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耳中似乎聽見一陣極其微弱的響動倏忽而至。他來不及分辨那是什麼,憑本能出手,一掌推向黎師兄的胸口,於是二人瞬間朝相反方向疾掠開去。就在二人掠開的剎那之間,一道彎刀形狀的巨大光弧幾乎擦著他們的衣襟豎劈而下。那光弧被二人躲開,直劈在峭壁之上,頓時“轟隆”一聲,接著峭壁上巖砂俱落,仿佛整座山峰都為之一震。   那光弧劈來的恐怖速度讓雲宸駭然失驚,然而見識到它的威力之後,所有人都被唬得肝膽俱裂。緊接著,無數條與剛剛一樣的光弧橫劈豎砍而來。不過這一次,這些光弧的目標並不是眾人,而是關著黑衣人的牢籠。隻一瞬之間,牢籠便被斫成無數碎片,那黑衣人得了機會飛身便逃。   雲宸等人正要去追,數道光弧再度朝眾人劈砍而來,他們隻好或躲或擋。再去看時,哪裡還有什麼黑衣人的蹤影?   “好辣的出手!”雲歌說,“這黑衣人還有幫手,我們竟渾然不覺!”   雲宸去看眾人是否有受傷,所幸並無傷亡,看來對方意在營救而無意傷人。   “究竟是什麼人有本事在大師兄手裡把人救走。”雲凝困惑不已。   雲宸搖了搖頭,心中亦是茫然無緒。他看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憂心忡忡地嘆道:“隻怕此人咒術猶在我之上。”   一名弟子將一個包袱提到黎師兄麵前,雲歌便問這是什麼?那弟子搖頭,說好像是黑衣人帶來的,剛剛急著逃走便落下了。黎師兄命人將包袱打開,發現裡麵凈是些哄孩子的玩意兒,有布老虎、泥叫叫、小撥浪鼓等等。另外還有一頂虎頭帽、幾隻大紅肚兜和一把金色的長命鎖。   眾人麵麵相覷,甚是不解。這一包小玩意兒讓那黑衣人今晚冒死闖山的目的立刻變得撲朔迷離。雲凝長久地盯著那小布老虎的一對黑亮亮的眼睛,腦海中翻湧起一個又一個猜測,可是馬上又一個個被他自己推翻。無相宮、靖安侯、殷九、上官萬川、燭龍、旋鰲……每個名字都成了一條瘋狂生長的亂藤,在他腦中絞纏成解不開的死結。   他突然感覺到有一隻手在輕輕拍打著自己的後背,於是一扭頭,迎上了大師兄雲宸的眼睛。雲宸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堅定而沉穩,每當他闖了禍、受了罰,或者因為練功練到難以突破的關卡而獨自沮喪的時候,師兄這目光便會出現,接著他會像現在這樣,對自己一點頭,低聲說句:“沒事。”   這目光、這動作、這句話,十幾年來都沒變過。   雲凝看著師兄的眼睛,將頭重重一點,也便笑了。   就在大家都以為黑衣人必早已逃出了不歸山的時候,他恰恰就躲在離忘執塔不遠的一個山洞裡。直到聽見眾人撤下山去,他才鬆下了戒備。   一隻乾枯的手伸了過來,抓住了黑衣人纖細的手腕,“受傷了?”這是個沙啞遲緩的聲音,男人的聲音。黑衣人抽回手,沒有回答。這洞裡實在太黑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什麼也看不見。   那人又說:“可是剛剛慕雲宸並沒有出手傷你。”   “我若不是受了傷,怎會被那幾個守塔的弟子發現?”原來這黑衣人竟然是個女人,聽她的聲音便知道,她此刻正在忍受著某種痛苦,也在宣泄著某種怨恨,“若不是受了傷,他們會有機會傳信叫其他人來?!”可是她的聲音卻在這裡戛然而止,接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雙手瘋狂四處摸索起來,嘴裡一麵說:“包袱!我的包袱!”   黑暗中響起男人的一聲冷哼,他說:“你走吧,這段時間都別再來。”   女人的動作猛停了下來,不難想象她此刻怔在黑暗中的神情。“什麼意思?我們不是說好了……”   “你已經被發現了。”男人打斷她,“這次我能救你,可下一次呢?慕雲宸的咒術你也已經看到了,他用一個簡單的‘噬嗑之陣’就能將你困住,再遇到他,你有勝算嗎?”   “這次是我不小心,下次不會了!”女人的聲音已經近乎哀求,“你明明知道那塔裡的孩子……”   “住口!”男人的口氣變得異常兇狠,“你要是還想讓塔裡的孩子活命,就回去。”   一陣令人透不過氣的沉默懸浮在深邃的黑暗中,不知過了有多久,女人顫聲問:“我能不能再進去見孩子一麵?”   “不能。”男人缺乏起伏的聲音中沒有絲毫可以商量的餘地,“見麵的時間已經過了。”   女人不再說話了,也不再試圖爭取什麼,隻是用一種斷斷續續並且微微走調的聲音反復唱著一首兒歌,直唱到東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