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護法出了藏身的石室便立即往不同的方向奔逃,每個人懷中都抱著一團用破爛衣服或袍子圍成的繈褓。他們故意在各派弟子麵前現身,又立即消失不見,將眾人向宮外引去。 各門各派打著清繳魔教的旗號而來,實則個個覬覦《連山笈》。如今眾人已然得知,魔頭燕淩楓已死,唯留下個孽種交托於四名護法照管。而那《連山笈》乃是無相宮至寶,是燕淩楓死守了一輩子的秘密。如今宮毀人亡,就剩下這麼個孩子,不留給他還能留給誰?這麼簡單的道理人人懂得,所以各派表麵萬眾一心,實際卻各懷鬼胎,一心想著隻要找到四名護法還有那個孩子,《連山笈》便也唾手可得。隻可惜四護法絕少在江湖上露麵,寥寥幾個見過他們真麵目的人也都已經死了。所以他們攻入無相宮以後,抓到人便問,問不出便殺,大肆焚燒宮殿樓宇無不是為了逼他四人現身。 現在眾人見到有人懷抱嬰兒,以此等絕妙身法意欲奔向宮外,料定必是四護法之一想要攜幼主出逃,豈不心中大喜?立時便蜂擁追去。秋凰、陸吾、旋鰲三人有時故意現身,將眾人越引越遠;有時傷痛難支,被苦苦追尋而來的各派弟子逼到窮處,不得不與眾人動起手來。有好幾次,各人因為身上傷勢過重,而對方高手又多,交手之時險象環生,幾乎被擒。饒是如此,他們依舊假戲真做,隻用一隻手勉力對敵,另一隻手抓著懷中繈褓死死不放,又做勢將防禦結界全布在繈褓之上,進招施咒俱萬分小心,眾人於是對他們懷中抱著幼主便更加深信不疑。 旋鰲逃出無相宮時僅剩下一息尚存,而秋凰和陸吾二人早已不知所蹤。旋鰲本就重傷在身,適才與各派交手時又留下了十幾處刀傷劍傷,此刻他倒在宮外的一片亂石崗子裡,靈賦耗散殆盡,幾乎油盡燈枯。 遠山的晚霞艷麗無比,與廢墟中的熊熊火光燒成了一片。旋鰲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他的臉貼在地上,目光透過雜草的縫隙眼睜睜地看著各派高手從滾滾濃煙中追殺出來。他麵帶微笑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破軍有命何辭死?殉身……”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陸吾的聲音。他渾身猛地打了個寒噤,慌忙睜開眼睛,果然看見陸吾與眾人鬥在了一起。 陸吾是無相宮的第三護法,咒術在旋鰲之上,可此時也已是強弩之末。她手中舞動的兩把彎刀漸漸亂了章法,周身的防禦結界也幾乎成了零星碎片。數不清的刀劍一齊向她頭頂砍來,她揮起雙刀拚死抵擋,終究雙臂力竭,屈膝跪在了地上。僵持之中,她飛快地朝倒在地上的旋鰲望了一眼。那一眼轉瞬即逝,可旋鰲卻將每一個細節印在了心裡——她滿是血汙的臉、殘破不堪的衣袍、還有那雙褪去了銀色光澤,對一切劫禍都認命了的眼睛。於是他顫抖著全身,拚了最後的力氣卻並不響亮地喊出一個字:“走!……” 可是陸吾對他的警告隻是輕輕笑了笑,仿佛求之不得地要去兌現山盟海誓中有關“共死”的那部分。就在這時,她發現自己雙刀上承擔的重量突然變得輕了,圍攻上來的各派弟子剎那之間靜止不動,仿佛時間出現了一個極短暫的停頓。這停頓一晃即逝,可對於陸吾這樣的高手來說已經足夠了。她立刻抓住了這個時機,瞳孔霎時重新變成銀色,飛身便閃入了人群中。 魅影,重重疊疊的魅影。 她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在各派弟子之間疾奔、俯沖,或者縱騰、飛掠,身手矯捷無倫,而手上的兩把彎刀則是以更加驚人的速度連連襲出殺招。閃電一般的刀光影影重重,利刃劃破氣流的蜂鳴聲細微而尖銳。人們根本分不清楚,讓自己頸部一涼的究竟是疾風還是刀鋒。隻在眨眼之間,亂石崗子上便又多了幾十具屍體。 陸吾的刀刃割斷了最後一人的喉嚨以後,自己終也再難支撐。她傷得著實不輕,而剛剛施展的“鬼影千遁”又是極消耗靈賦的咒術,因而此時隻覺雙膝一軟,立時便要倒將下去,隻得右手拄刀頓地,方才勉強撐住。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笑聲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的。這笑聲初聽極遠,仿佛是在數裡之外,可聲音之清晰,顯見發聲者的功力非凡。陸吾頓時戒備起來,不知對方是何方神聖。正在是戰是逃間猶疑不決的剎那,一個青色影子已經倏忽之間到了近前。她心中暗自一驚:此人好快身手。 陸吾細看此人裝扮,似乎不像是江湖中人。隻見他穿著一件青色的蜀錦長袍,那袍子被剪裁得極其合身,袍內露出銀色鏤空的龍葵花鑲邊,單看麵料和做工也知道價值不菲。陸吾感到困惑無已,這華服雖奢,可行走江湖卻是十分不便的。可若不是江湖中人,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剛剛是此人施了援手麼?可他又為何要救自己性命?更奇怪的是,此人雖已現身,卻不肯以真麵目示人。他臉上帶著的那個鑲金嵌玉的麵具,看起來也是華而不實的笨重之物。這一連串的疑點讓陸吾的戒心愈盛,可思前想後終究無果。此時的陸吾根本不會料到,站在她麵前的這個怪人將會如何篡改她的人生。 那人站了半天,終於開口問道:“想死還是想活?” 陸吾心中一沉,頭腦中飛速做了權衡。這人的咒術深不可測,此時要逃已經來不及了,何況旋鰲傷得連動也動不了。倒不如索性拚死一戰,若是上天垂憐,或可僥幸掙得一條活;便是死了,隻要跟師哥死在一處,黃泉路上倒也不淒冷。陸吾心中這樣想,於是她快意地一笑,“是死是活,還是問你自己吧——”她隻說到“問”字,雙刀便以極快的速度朝青袍怪人砍了過去。這一手殺招陸吾沒有留任何餘力,用的是最上乘的咒術,饒是她身受重傷,速度和威力也是無比驚人的。 可是雙刀竟然毫無阻滯地從青袍怪人的身體中穿了過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原來刀鋒砍中的不過是一個幻影。陸吾心中大驚不已,此人的速度已經快到了如此地步,即便真身位移,而身影卻能被留在原地。 她猛然醒悟,心道:不好!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陸吾隻聽背後傳來那青袍怪人的冷笑聲,接著他說:“別逞能,我看你還是想一想得好。”說罷輕輕一掌,拍在她背心上。 這一掌沒有用上任何咒術或者內力,就隻是輕輕的一推,可是卻讓陸吾霎時明白了她與對方的差距。若是對方真有意想要取自己的性命,這一掌怕是早已震得自己肺腑俱碎了。那麼現在就隻剩下了一種可能:此人必也是為了《連山笈》而來。 陸吾心中突然湧出了一陣惡狠狠的快活,她暗自譏笑他——還有橫屍在亂石崗子上的所有人——大費了一番周章,卻打錯了如意算盤。從無相宮遭劫到尊主戰死,她何曾見過《連山笈》的影子?尊主臨終托孤時,也根本沒有提過有關這本書的任何隻言片語。別說她陸吾不知道,就算知道,難道她身為無相宮的第三護法竟是貪生怕死的麼?!想到這裡,她臉上竟然浮現出一個古怪的微笑,接著便冷冷說道:“你以為死活對我來說有那麼重要?你以為用這個就威脅得了我麼?” 可沒想到那青袍怪人聽了這話卻突然朗聲笑了起來,“誰問你了,”他手往不遠處一指,“我是說他。” 陸吾渾身的血在一瞬間冷了下來。她目光順著那人的指尖,看到了正蜷縮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旋鰲。 “你是想讓他死,還是活?”那人終於不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