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竹林中突然響起一陣細微的“沙沙”聲,像是鳥雀投林,翅膀偶然碰亂了幾枚靜止的竹葉。接下去又是同樣的幾聲,“沙沙”“沙沙”。若此時有人在林中經過,他絕對不會注意到如此微弱的聲響。畢竟隨便一陣微風拂過,或者腳下踩到枯枝落葉,都會將這聲音遮蓋得毫無痕跡。縱有那聽力絕佳的人察覺到這聲音,他又如何想象,那“沙沙”的聲響起之時,正有一柄利劍在他頭頂疾掠而過。 “錯了,又錯了。” 雲歌循著聲音抬起頭來。此時正當晌午,明媚的陽光如同繃直的金線在林間縫編。雲歌被晃得睜不開眼,隻隱約看見一道逆光剪影端端立於竹枝的末梢。清風拂來,枝葉微擺,那影子也隨之擺動,如同長在竹枝上的一枚輕飄飄的葉子。 雲歌右手搭起涼棚,沖那高高在上的剪影不耐煩地嚷嚷:“又錯了又錯了,哪裡又錯了嘛?” 雲宸搖了搖頭,一俯身,剎那之間便從高高的竹枝上躍了下來。他動作奇快,可雙腳落地時卻如同飛絮一般,竟沒發出一點聲音。 “你呀——”雲宸伸手,在小師弟的額上輕輕一拍,嘆道,“怎麼總改不了這心浮氣躁的毛病?修煉本門咒術最講究的便是虛極靜篤,你倒好,事事反著來。” 雲歌吃了大師兄這一記,倒也不惱,伸了伸舌頭,辯道:“剛剛在你扔下的那片竹葉落地之前,我的劍已在這林中穿梭了百十個來回。出劍的速度、力道都跟你示範的一模一樣,乾麼你又說我錯了?” 雲宸笑道:“速度是夠快了,力道也夠,就是準頭還差了點。” 雲歌頗不服氣,脖子一梗,便道:“我現在出手,你信不信,這林中飄落的竹葉要是有一片能躲過我的劍就算我輸!” 雲凝抱著雙臂站在一旁,始終一言不發,仿若置身事外,此時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走上來,用肩膀輕輕撞了下雲歌的肩膀,調侃道:“那葉子落得好好的,偏要給你拿來撒氣。” “能刺中每一片落葉固然已是高手,可是對於這門咒術來說還不算練到了家。”雲宸停下,看了看兩位師弟。心想,這雲歌年紀還小,慢慢再練就是了。剛剛還說他浮躁,怎麼自己也這般急功近利起來了?於是緩聲笑道,“已經練得很好了,先休息,明天師哥教你更厲害的。” 雲歌不依不饒:“不行!現在就教!我倒要看看還有什麼更厲害的。” 雲宸被他纏不過,隻好苦笑幾聲,便說:“這一招練到化境,速度還在其次,最重要的無外乎‘精確’二字。”說著突然伸出左手朝身旁憑空一彈,隻見一片竹葉如同被無形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掐斷,緩緩飄落下來,而旁邊的枝葉卻紋絲不動。接著,雲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同時伸出,朝雲歌手上的劍一點一劃,隻見一道銀光在眼前一閃,隨即射入林中不見了。再看雲歌手中,隻剩下一隻空空如也的劍鞘。 在那片竹葉落地之前,劍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歸了鞘。這一呼一吸之間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可是雲凝和雲歌都很清楚,在這短暫的間隙裡,大師兄已馭劍在竹林之中穿梭了幾百個來回,而他們兩人卻沒聽見一點“沙沙”聲。 雲歌恍然大悟,無怪乎師哥說自己錯了。原來所謂的“精確”不是刺中落葉那麼簡單,這密林中的枝葉何其繁茂,而使劍以如此驚人的速度往來於其間卻不碰到一片葉子,這才是最難的。 雲歌當下心悅誠服,正要提劍再試,雲宸突然按住他的劍,低聲道:“等等,有人。” 雲歌聽了,略一斂神,隨後馬上不耐煩地將眼睛一翻,拖長音調怪叫道:“翎兒——” 隻聽一連串格格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接著墨綠叢中走出一俏生生的少女,身穿鵝黃色廣袖羅衫,巧笑吟吟,正是雁翎兒。 “你怎麼來了?”雲歌走上去,氣鼓鼓地說,“不是早跟你說了,我們練功的時候別來嗎?”說著他把手裡的劍往翎兒麵前一橫,“我告訴你,我這劍啊,它可不長眼睛!” 翎兒白了他一眼,仍是笑著,卻並不生氣。他倆從小一起玩鬧到大,你搶白我一言,我揶揄你一句,早已是家常便飯。但是對於雲宸和雲凝,翎兒卻仍視作兄長,便是偶一頑笑,也是進退有度的,遂與二人一一見了禮。 雲歌仍是頑童秉性,翎兒越不理他,他便越是想要引其注意。他繞到翎兒麵前,纏著問道:“你到底來乾什麼?” “你乾麼這麼兇巴巴的?”翎兒哼了一聲,頭往旁邊一撇,“反正不是來找你的。”說著朝大師兄雲宸悄悄地望了一眼。 這一眼卻剛好被雲凝瞧見,他一言不發,怏怏地走了開去。 雲歌哈哈一笑,說:“不找我卻是找誰?除了我還有誰理你?” 翎兒跑到雲宸身邊,扭肩跺腳,一麵使勁拉扯他的袖子,嚷道:“師兄你看他!”雲宸哭笑不得,隻好搖頭不語。 雲凝獨自站在一邊,冷眼旁觀,心中自是五味雜陳。 雲歌得意更甚,對雲宸說:“師哥你別理她,趕明兒收了她的‘澤水符’,看她還能進來這竹林不能!” 原來,邛鴻院所在的這片竹林,是通向無極崖的必經之路。因為師兄弟三人時常在林中練功,所以整片竹林布有咒術結界,以防止其他弟子誤闖誤入。倘若身上沒有“澤水符”引路,貿然闖入林中就等於走進了一座迷宮。這迷宮並無任何危險,但是外來者卻隻能徘徊於外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無論如何也無法深入林中。 雲宸道:“是啊翎兒,我們練功的時候你這樣闖進來太危險了。”頓了頓,又忍不住笑道:“何況雲歌的劍法還沒練到家,他的劍不長眼睛,這話倒是不假。” 雲歌聽師兄直接這樣講,不由得沒好意思起來,搔了搔後頸嘿嘿一笑。 “我也不想啊。”翎兒哎聲嘆道,“你們不知道,最近山上來了一幫旒生,奉王命上山修道進學。這幫旒生都是嬌生慣養的王公子弟,一個個笨得要命,什麼都學不會。掌門令我獨帶一隊,每天教他們讀什麼‘本文’、‘玉訣’、‘譜錄’……悶都快悶死啦!” 雲歌聽了甚覺好笑,撫掌便道:“翎兒都能給人家當師父了,有趣有趣!” 雲凝看著三人嬉笑,心中早已不悅,正想獨自離開時,心中突然一凜,驚道:“怎麼……又有人闖進來了!” 眾人麵麵相覷,此刻心頭都是一震。那“澤水符”隻有翎兒才有,外人萬難闖入。何況,不歸山的弟子們均知從此處開始便是無極崖的地界,是故人人嚴守法度,從不擅闖。便是掌門譚殊親臨,也需要差人提前通傳方得進入林中,此時卻不知何人闖林。 眾人正自思忖,隻見一白衣少年在林中信步而行,神情甚是悠閑自若,仿佛不過是留戀於林中美景。再觀其衣著打扮,與山上普通弟子別無二致,實無甚特殊之處。 雲宸一見此人,不知為何胸口竟一陣悶堵,暗忖道:這少年好生麵善,可我又何曾見過此人?當下心中一亂,竟至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