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走得很慢。 原先也快不到哪兒去,隻是現在要跟在一個執意走劍樁的小挎劍兒身後,這就更慢了。 到了傍晚,他們才到一個叫做桃映山莊的莊子。 原本按照陳青的計劃,中午就該到了。 三個中年人心裡焦急,因為年節前必須要趕回去,這一趟押運的珍貴皮貨年節時最是暢銷,過了天寒這段日子就不好賣了,但如果一直是這個速度,隻怕還要再多走上兩個月才行,他們跟陳青說了幾次了,但都被陳青柔聲堵了回來。 沒奈何,三人也隻得眼不見為凈。 不過對於練了一天劍的方圓,他們並沒有什麼成見,哪裡去找這麼勤奮的小夥子哦。 好在他們隻與這個小劍客走不到一個月的路程,否則三人說不得真要好好跟自家小姐說道說道,畢竟老掌櫃的定的時間可不能遲誤。 桃映山莊離古道不遠,也就一二裡路的樣子。 這兒方圓聽小鎮上的人說起過,比怒溪小上許多,離著小鎮二十裡路,好像是叫桃映鎮。之前還不覺得,但讀了書之後的方圓覺得這個名字很有味道。 桃映桃映,桃花相映嘛。 多好聽! 桃映山莊是鎮外邊的一個富戶家建起來的莊子,莊子麵前有條小溪,溪畔種著許多桃樹,可惜現在快到一九了,數九寒天嘛,哪裡會有桃花。 若是三四月份,想來風景會極其優美。 天色漸晚就不便前行了,畢竟這是一隻商旅,馬車上還有不少皮貨,晚上趕路豈不是自找不太平? 陳青帶著兩個妹妹進莊與主人家商量借宿的問題去了。 方圓則是原地走起劍樁來,念過的書上說業精於勤,道理既然能放到書上去,想來是再正確不過了。 他估摸著今天一天七步劍樁走了得有一千餘遍,即便是在雪地裡,也不會覺得冷,反而暖烘烘的。 先生教的一篇聖賢書文便也念了一千餘遍,一路上雖然很少與人說話,但心裡也不覺寂寞。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聽聽,多好的道理! 這一篇書文裡,方圓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句,隻在河上走上一遭,就能說出來這種感慨的句子,自己的感慨還能教會天下的讀書人惜時,要不怎麼說是聖人書文呢。 若是換成方圓,他估摸著自己隻會說“好大的河噻”。 方圓並不氣餒,自己才念了一個月的書,學問還差的遠,日子也還長,聖人書文裡不是還說“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嘛,方圓覺得自己不用比得上先賢,大約四十能立得起來就極好了。 先生說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年輕些立起來也是可以的嘛。 方圓自覺不是這樣天資聰穎的讀書人,隻能多背幾遍,算是笨鳥先飛。 不過念了一天的書,練了一天的劍,身體受得住,嗓子卻早已乾澀的不行了。 喝口米酒! 方圓將少年遊別在腰間,解下了背上的大紅葫蘆,拔出塞子喝了兩口酒。 米酒很香甜,不像村裡的野果子酒一樣酸澀,也不像先生的酒那樣燒喉嚨,香則香矣,但卻也醉人,方圓還沒有這麼多惆悵的事需要借酒。因此,自夢裡青衣離去那一天之後,他便再沒喝過先生的酒。 但這米酒則不是,雖然香,但卻甜滋滋的,還帶著些老許頭說的江湖俠客身上都該有的酒氣兒,簡直太合適不過了。 方圓喜歡這個味道。 這一大葫蘆酒得有十斤上下,兩枚小刀錢不算貴,方圓打算喝完後再向陳青姐姐買上一葫蘆,老許頭給的一百個多五個小刀正好合用,怎麼著也夠這一路上買酒的錢了。 方圓不是守財奴,隻是以前隻有賣炭錢,這錢自有它的用處。若不是為了給妹妹買零嘴,他估計一個子兒都不會花到自己身上,但老許頭的江湖買路錢就無妨了。 心意心意,喝到嘴裡也是心意嘛。 背回葫蘆的方圓伸了個懶腰,剛準備繼續練劍,卻被圍坐在山莊門口的其中一個中年人叫住了。 “方小哥兒,別練了,歇歇吧,正好跟老哥兒幾個擺擺龍門陣。” 方圓止住了正欲摸劍的手,累倒是不累,但擺擺龍門陣是可以的,先生說跟人多打交道才懂江湖上的道理,閉門造車練不出好劍術,更講不出好的道理來。 “好的好的。” 然後方圓過去盤坐在他們身邊,直起腰桿聽了起來。 方圓沒有出過小鎮,沒有什麼見識,所以不敢輕易插話,免得招人討厭,靜靜地聽著挺好。 從他們的話中,方圓知道了不少東西。 原來武陵郡還有郡城,武陵郡外還有很多更大更富庶的城市。 陳青姐姐他們都是外邊來的,但走這條路走得多,一口橘子洲西南官話說得很是流利,方圓這才聽得懂。 據說前頭的路不算太平,走出去五六十裡後沿途甚至有不少的山鬼精魅,也就是這一段沒聽說出過這些東西。 方圓很好奇。 從小就聽村裡的老人說起妖怪,先生也告訴自己世上有山鬼精魅,但沒出過小鎮的他還真沒有機會見到這種東西。至於小虺嘛……它是個例外,先生不也說它不是嘛。 幾個中年漢子說前頭有座五華山,山上就住著五個女山鬼,各個長得漂亮極了,心地也不算壞,他們路過時若是累了還會上山討個休息的地方。 不過兩個年輕人就顯得不那麼在意了。 幾個不成器的小妖嘛,算得了什麼? 就算長得再好看,骨子裡不還是裹了一張人皮的禽獸之流? 三個中年漢子當中為首的叫陳山,長得膀大腰圓,但麵相還算和善,方圓看到他時不免會想起小虎他爹,不僅身條像,這名字也差不離了。另外兩個分別叫李鐵、李隆,是一對兄弟,兩人看上去挺精壯。 陳山笑著道:“方小哥兒,聽你說要去且蘭文城,你是那裡的讀書人?” 方圓搖搖頭,道:“不是的,我家先生是從那裡出來的,我去替他取些東西。” 陳山這才了然,但還是豎起大拇指道:“小哥兒了不得哦!這麼小的年紀就一個人到幾百裡外的地方去,不怕遇上妖精啊?” 方圓擺了擺手,道:“大叔不是說那五華山的山鬼心地不錯嗎?” 陳山笑著道:“也有壞妖精嘞,有些不害人性命隻是勒索些東西,有些動不動就要殺人吃人,不好相與嘞!” 方圓知道這個。 世上有好就有壞,沒遇上就算了,若是遇到,那就講講道理唄。 “大叔你們不也在外麵走嗎,不怕遇到妖精?” 陳山指著兩個佩劍年輕人,大笑道:“你看,這是大小姐從武陵郡城請來的玉劍門劍客高手,來的時候遇到的歹人惡妖都敵不過這兩位的本事。” 方圓看著臉上有些自得之色的兩個年輕人,拱手道:“好厲害!兩位大哥什麼稱呼?” 兩人都穿著一身青布衣,但坐得近的年輕人高瘦一些,遠的那個則稍微矮一些也胖些,很好認。 兩人對三個大漢挺隨便,但對於這個初見的小劍客倒還算是有禮,畢竟他手裡的劍如此不凡,說不得就懷著一身上好劍術。 而且少年那劍樁走得也很有韻味,在沒有摸清方圓的底細之前,當然不會失了禮數。 高瘦的年輕人還了個禮,語氣不鹹也不淡。 “我叫龍雲,這位是我師弟,名為龍海。方圓小兄弟的劍不是凡品,想來師承必然高深,不知尊師名諱為何?” 老許頭以往跟方圓聊起他年輕時走江湖的事時,說起過很多高人放徒弟下山遊歷時都要叮囑一番不得說出師傅的名字,別人問起徒弟,徒弟就說家師告誡不得提他的名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就顯得極有名師高徒的風範。 不過先生倒沒說過這話。 先生除了賣相其實一點兒也不像個高人。 哪家高人收弟子時回禮的芹菜和蔥頭是從弟子家偷的來著? 想到這裡,方圓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家先生姓薑,名為薑不器。” 高瘦的龍雲尚還拱著的雙手為之一震。 且蘭崇文之風雖然一般,但文城的頭麵人物武陵郡城誰不知道,何況兩人還出自於門派。 薑不器,儒家君子,且蘭文城的城主。 且蘭文城雖然半死不活,但卻沒人懷疑這位君子城主的力度。 開玩笑! 儒家君子,那能是好相與的人? 師兄弟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皆凜然。 龍雲忽然有些熱情,笑著道:“原來是薑城主的高徒,倒是龍雲眼拙了。” 方圓皺了皺眉頭。 薑城主? 先生還有這種霸氣的身份? 陳山也是大驚失色,問道:“龍雲小哥,武陵郡城城主不是姓王嗎?” 龍雲看著方圓的表情,於是攏起袖子,道:“看來薑城主是不想小兄弟仗他的名頭,薑先生並非武陵郡城城主,而是儒家文城的城主,也難怪陳老哥不知道。” 這下三個大漢才恍然贊嘆不已。 儒家文城誰不知道? 他們不是且蘭人,但他們的國家也有文城坐鎮,城主便是位了不得的人物,皇帝見了也要以禮待之。 陳山不由得對年紀輕輕的方圓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