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蟒覺得,要打就打,要殺就殺。 大可不必這麼令人作嘔的。 方圓踩著劍樁,掛劍直刺,直取灰蟒。 少年遊的蒼青劍鋒之上有無形的鋒銳吞吐,勢欲奪人。 灰蟒急急倒退兩步,雙手持握著節骨長槍,如臨大敵。 “你竟是蘸墨境劍修?” 方圓充耳不聞,腳步越來越快,劍氣也越來越厲。 至於灰蟒所說的蘸墨境劍修是何物,他並不知曉,已經出劍,就沒有停下來的道理。 灰蟒長槍斜劈,扛下了這一劍,但手裡的槍刃上卻已經有了一道淺淺的缺口。 這節骨槍乃是他的蛇軀龍骨所化,乾係甚大,與本身息息相關,是以灰蟒很快便吐出一小口鮮血。 心中大駭。 這個讀書人的劍…… “你住手,我們講和!” 方圓被擊退了兩步,但卻很快重整旗鼓,左腳重重的在地上一踏,屈膝蓄勢,帶劍前點。 劍鋒帶著淩厲的破風之聲再次朝灰蟒的胸口襲來。 灰蟒氣得仰天怒吼,但卻收起了節骨槍。 龍骨受損對於它的修為同樣會有影響,麵對來勢兇猛的少年遊,它很清楚不能硬拚。 其實眼前這個少年的劍術不算高明,就隻稱得上精熟而已,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招劍式。 奈何,他的劍太好,劍氣也太鋒銳。 “娘希匹!該死的紈絝子弟,劍好了不起啊!” 灰蟒現出原身,磅礴的巨尾直直掃向眼前的少年。 方圓不閃不避,前點的劍身迅速回收,雙手持劍斜劈出去。 劍刃如同強弩穿縞一般沒入蛇尾,而後帶著嘶拉嘶拉的聲音從蛇尾末端劃出,大片血液濺落在雪麵上,看上去可驚可怖。 灰蟒偌大的身體斜飛出去好幾丈才停下來,豎眼中滿是殘忍的光芒。 方圓再次架劍,心中滿是疑惑。 上次與徐十九動手的時候,手裡的少年遊可沒有出現這種玄妙的感覺。 就像是劍身與心意相連一般,無物不催。 方圓的體質已經很強了,但他自己覺得應該還到不了這個地步,灰蟒的鱗甲並不那麼容易穿透,但自己此時切入蛇軀卻如同烈火烹油一般。 雖然看不見,但還是能感覺到劍尖吞吐的劍氣。 這便是傳說中的山上手段? 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時練出了劍氣。 或者大概不是自己練出來的。 不過無妨,能用來講道理便好。 灰蟒吃痛的怒吼道:“你是哪家的弟子,做人留一線懂不懂?” 方圓垂著眉頭。 “做蛇的吃人不少,我便留不得了,先生講過的:‘除惡嘛……務必要盡!’” 灰蟒扭頭竄入茫茫河底。 老子惹不起! 躲不起? 方圓收回劍,默然望著河麵,半晌後,涉入河中。 記得先生講過一個故事。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講的是一個人不聽勸阻,渡大河而死的故事,方圓不知道到了水下自己會不會像故事裡的渡河人一樣。 同書上講的原意不太一樣,他有些自己的看法,與先生不謀而合。 若是為了講一講這人世間的道理。 大河滔滔,其奈公何? 小坡之後,陳紫捂著嘴,美目瞪得老大。 更遠處的山上。 兩個武陵郡城玉劍門的劍客麵麵相覷。 一是為了少年讀書人的劍而震驚,二來嘛,更為其膽量。 是個人都知道,蛇妖之屬到了水裡如同龍入升天,人入水則是自縛手腳,差距不言而喻。 他們心中都有些遺憾。 可惜了那麼好的劍,就要落在大河底下了。 茫茫河水渾。 從河麵上看下去,要不了幾尺就看不見東西了。 但進入河中之後,反而沒有想象中那麼昏暗,起碼在方圓眼中,河水還算亮堂。 前頭是一座水府。 先生所說,大凡山鬼精魅,居於水者有水府,居於山者有山邸。 水裡精魅成人形時,多會生出一顆避水珠來,這樣便可庇護水府不受水的影響。 陳青姐姐他們想必就在裡邊。 方圓是從三寶淵裡學會的遊水,長久以來,閉氣的本事很不錯,因此即便是要進入茫茫河底,他也沒有驚慌。 這座水府通體黝黑,遠遠地能瞧見幾點微光黯淡,看上去很是懾人。 水府裡,化成人形的灰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左腿上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淋漓的淌著鮮血。 拜外邊那個王八羔子讀書人所賜。 陳青就坐在一張陰沉木做成的大椅子上,懷裡摟著妹妹,看上去很是鎮定。 走江湖多了,見過的人也多了。 有些人心,其實比這水府還要黑些。 況且,這灰蟒也沒打算殺人。 那便可以商量。 先前灰蟒破水而出,她便知道是陳紫帶來了救兵,看眼下的景象,想來情況還算樂觀。 最起碼,外邊的妹妹是沒有危險的了。 一進門,灰蟒就破口大罵。 “晦氣!真是晦氣!怎麼遇上個滿嘴道理的劍二代?” 可不就是劍二代嘛。 砍了他的蛇頭,他也不信那劍是他自己得到的,更不信那等劍氣是他一個小蘿卜頭自己練出來的。 灰蟒自信是要未來要走江躍過長淮那道大門的,但在茫茫河底蟄伏了上百年,不也就是目下的道行嘛! 世間境界,畫四書三走天階,大約是九境。 九為數之極嘛。 也不知道是誰提出來的,隻說是從元聖之後便有了這個說法。 畫四嘛,先點毫,再蘸墨,成丹青,落題跋。 題跋便要修書,則是正心,行意,大草。 書畫鹹備後,一步一天階,那已經是灰蟒聞所未聞的神仙之流了。 灰蟒將將算是第二境的妖修,落得題跋方走水,正心之後躍長淮,還差得遠哩。 經過剛才一番交手,灰蟒才知道,那個讀書人其實不是蘸墨劍修,甚至點毫都算不上,不然自己早被大卸八塊了,奈何他那劍氣太厲害,實在是不敢碰觸。 對了,那小蘿卜頭自稱是擄回來的兩位夫人的弟弟。 灰蟒望著水府裡的女子,道:“夫人,小舅子來了,有些惡,要不我送你出去,你給好好說說回娘家得了?” 陳青聽得一愣。 小舅子是個什麼說法? 好嘛! 曉得了。 有人破門而入。 白衣青劍,黒瘦少年。 陳青大氣優雅地的玉顏上泛起一抹溫柔的笑意,望著水府門前的少年。 “不用出去,我弟弟已經來了。” 陳紅捂著小嘴望向眼前的少年, 灰蟒回頭一看。 可不就是那個仗著手裡貨好的劍二代? “大家都是走江湖的,沒必要吧?” 平心而論,灰蟒真不想跟這個少年讀書人往死裡乾下去,他這背後沒有人鬼都不信,進了水府它自信能打得過,但架不住人家後臺老高。 茫茫河是他未來走水的最佳路子,殺了這人就要逃去別處跟人搶地盤,不是個好門路。 就算搶到手了,總不如發家的地方不是? 點點滴滴,都與未來能不能走水赴長淮息息相關。 灰蟒不願意節外生枝。 女人嘛,哪兒沒有? 還他就是! “小哥兒,打個商量?” 方圓還是搖頭,他跨越水幕,一步步走進水府。 “你吃的人能活嗎?” 灰蟒翻了個白眼,大口一張,將懸在水府中央的一顆珠子吸入腹中。 你說呢? 那就乾唄! 他腿上的傷痕片刻間恢復如初,整個身軀上泛起烏黑的光芒。 方圓端起劍,奪命而來。 灰蟒手中結印,一條小小的水龍卷在掌心騰轉,但卻沒有立刻扔過去,還想談談。 不到萬不得已,它真不想放棄茫茫河。 “小哥兒,在這裡你恐怕打不過,咱聊聊?別傷了和氣!” 方圓其實感覺到了那小水龍卷上傳來的的危險氣息,但卻沒有聊下去的必要,於是秉劍而來。 灰蟒無謂的聳聳肩。 手中水龍卷向前傾瀉而出,直指方圓,水府裡的空氣幾乎為之一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方圓感覺自己可能抵不住,其實不是感覺,他的鼻孔中已經微微滲出血跡,當下牙關緊咬,將心神盡數凝聚在手裡的少年遊之上,手上傳來一陣清涼,一劍劈出。 心中是那句其奈公何。 如有神助。 愈來愈大的水龍卷被憑空劈作兩半,消弭於無形。 灰袍人不見了,隻有一條巨大的灰蟒,從蛇吻處被分為兩半,水府裡血水橫流,又很快冷了下來,血水凝成紅色的冰塊。 再看方圓,同樣可驚可怖。 不光是鼻孔,嘴裡眼中皆有鮮血流出,體內更是一團亂麻。 耳邊的最後一個聲音像三寶淵的小虺。 “小子,你是不是想死?” 方圓猙獰的臉上帶著笑,身子軟倒下去,實在是沒有力氣。 “姐姐,快走!” 陳青撿起從灰蟒額頭掉落出來的一顆珠子,朝著身邊的妹妹迅速地道:“快走,去後麵把人放出來,我帶弟弟先上去。” 陳紅迅速地動了起來。 水府一陣顫抖,失去避水珠後,水府便是瓦解冰消的結果。 陳青抱起委頓在地上的方圓,用袖子輕輕擦乾凈他的臉。 眼睛睜著呢,就是沒有力氣說話,也聽不見什麼聲音了。 還好。 她玉手在方圓額頭輕輕一敲,道:“不愧是讀書人嘛,厲害的!” 隨即帶著方圓踏出水幕。 河麵波詭雲譎。 山上,兩個穿著青布衣的劍客一陣悚然。 其實,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