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雲左手抹了一把噴湧出的血，伸出舌頭在掌心舔了一口，突然發出淒愴的慘笑。 　　他知道，自己完了。 　　先前那一劍本該斬向自己的頭顱。 　　但這個少年讀書人沒想讓自己立刻就死，他還要聽自己說些事情。 　　這也就是自己與他的恩怨之所起。 　　孫雲身體靠著城墻，慢慢的滑落，直至坐在地上。 　　他抬頭道：“我不該跟你一劍定勝負的，是嗎？” 　　他看出來了，這個少年人並不會多麼高明的劍術。 　　原以為年紀這麼小的點墨劍客，必然有著極大的來頭，所修行的劍術也必然不是自己可比，這才選擇以劍氣壓人。 　　沒想到…… 　　方圓挎著琴劍，不言不語。 　　孫雲解脫般的一笑。 　　“其實這麼些年，我也倦了，你想知道瓦罐巷的事情？” 　　方圓輕輕點頭。 　　孫雲垂著頭顱，左手撐在地麵上，盡可能讓自己更舒服的靠著。 　　他忽然仰起頭，似乎是在回憶。 　　“十年前，李江良上了玉劍山，他的天資不錯，兩年便入了劍道，成了點毫境劍客，連我師傅都說他未來可能是玉劍門申字號未來的扛鼎人。至於他的性格嘛，算是老實，他與我是同鄉，就在狐岐城東的鳳凰鎮，因此跟我算是親熱。” 　　“後來點毫境擇脈，我本沒有害他的心思，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入我這一脈，我天資差，需要玉劍果破境，但我師傅卻將那年我們這一脈唯一的玉劍果內定給了他。而且……放出話來，隻要他一年不破境，未來的玉劍果都是他的。” 　　“我那年三十二歲了，你這種天資出眾的少年不懂，那是怎樣的一種絕望……” 　　“我的人緣不錯，於是邀人設了個局，那人叫林列，是玉劍門甲字脈一位長老的孫子，手裡有一株劍靈草，是給突破到蘸墨境的劍客穩固境界的一種靈藥，我則帶著他前去拜訪。” 　　“後來我借師傅有命為名先行離開，林列則以李江良竊藥為名將其就地斬殺，師傅雖然想要問責，但沒有證據，隻能不了了之。” 　　“這便是全部經過了，你能殺我不假，但林列……你能動得了他？” 　　“哈哈哈哈哈！” 　　四下裡已經一片嘩然。 　　孫雲抬頭望著少年讀書人，嘴角全是嘲諷。 　　“他有他爺爺的支持，已經成了蘸墨劍修，說到底，不過是我出身不如他罷了，今天死在這裡，也是出身不如你，沒得可講的。” 　　方圓不置可否的舉起酒葫蘆，飲了一口。 　　“後來你拿到玉劍果了？” 　　孫雲臉上忽然泛起一抹病態的潮紅，道：“閉嘴！” 　　方圓冷冷的看著他，道：“過去快十年了，你仍然沒有突破，不是嗎？” 　　孫雲憤怒的嘶吼道：“你懂什麼？” 　　方圓垂著眉頭，沉默了很久。 　　很久。 　　“既然李江良已經死了，玉劍果也已經到手，那你為何指使孫山迫害他的遺孀，甚至連瓦罐巷幫過他們的人都不放過？” 　　孫雲斷臂處又滲出不少的血，但他毫不在意，反而大笑不止。 　　“老子做夢都忘不了他死的時候那個眼神，誰能知道他那個女兒以後會不會成了氣候？再說了，我也沒動手殺他們娘倆！” 　　方圓拔出腰間的琴劍，蹲下身輕輕的插進他的一條大腿上，而後抬頭道：“這一劍就算是替李江良講的道理了，你之所以不殺他們，是嫉妒李江良的天資，不想讓他們娘倆好過，所以每一個幫過他們的，都被你殺了，是嗎？” 　　孫雲死死的抓著琴劍，口中卻是暢快的大笑。 　　“如何？” 　　方圓抽出劍，朝另一條大腿輕輕刺下。 　　“這一劍是為那幾個小孩子講的道理。” 　　孫雲抽了一口涼氣，冷笑道：“你不過就是仗著家世好罷了，怎麼，能殺我兩回？” 　　方圓繼續抽劍，這一劍斬去他的左臂。 　　“這一劍是為李大嫂和他女兒。” 　　孫雲慘叫了一聲，嘴裡血沫湧出，淒厲如鬼。 　　他忍著疼痛，將臉輕輕地往前湊去，笑道：“我孫雲不怕死，這些年做過的惡事不少，我宰了李江良，你因為他的事殺了我弟弟，我來找你報仇，你又殺了我……這是天理循環，老子認了！我還是那句話，你殺我可以，但你滿嘴的道理正義，可敢去找林列嗎？” 　　方圓站起身，收起劍，道：“你想讓我上玉劍門送死？” 　　孫雲狀若瘋魔的大笑著。 　　“你不敢！你也怕林列！哈哈哈哈哈哈哈……說到底，還不是看誰的家世更好，手段更厲害？老子宰了李江良，宰了瓦罐巷的幾個普通人，又怎麼樣？” 　　方圓一劍梟去他的頭顱，裝進了布袋中，然後對著無頭殘屍道：“我會上去的。” 　　緊接著，他在城樓上的青衣白衣門或不可置信或有些忌憚的眼中趴到城墻上。 　　大吐特吐。 　　他不是沒有見過血，從小便上山打獵，後來斬灰蟒，殺孫山，都沒有像這樣暴戾過。找書苑 www.zhａoshｕyuan.com 　　但聽了整件事，實在是忍不住。 　　丹田熱得滾燙，就像有一團火在燒。 　　這樣一個人間地獄的場景，是他一手創造出來的。 　　為了講道理。 　　看到這幅景象，有個白衣讀書人臉上微微有些蒼白，他踏步而出，走到方圓身旁，道：“兄臺不必有壓力，這等禽獸，殺之大快人心，正是我輩讀書人……嘔……嘔……” 　　兩個白衣趴在城墻邊嘔吐。 　　…… 　　其餘人再沒有上前。 　　過了許久。 　　看熱鬧的眾人走得差不多了，狐岐城的官兵才姍姍來遲。 　　其實他們早就到了，隻是麵對這樣一群人，不願也不敢上去罷了。 　　為首的是熟人。 　　方登城。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無頭殘屍，繞是以他的粗莽，也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 　　“我說方圓，你可以呀！孫雲都被你宰了，怎麼說，下麵是不是要去乾玉劍門，老子跟你一起去！” 　　方圓幾乎將膽汁也嘔了出來，麵色一片蠟黃，他無力地揮了揮手，道：“將軍，麻煩把他的頭送到瓦罐巷去祭奠，我就不過去了。” 　　方登城大手一揮，道：“那有什麼的，老子今晚就給你偷偷送去，你要乾玉劍門的時候就在城裡再宰一個畜生，老子還帶人來抓你，到時候提兵上玉劍山乾他娘的！” 　　他回頭大喝道：“奶奶的！一群廢物！又給兇犯跑了，屍體拖走，收隊！” 　　後頭一群人頓時覺得自己的眼睛瞎了。 　　耳朵也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