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是一座城池的中心之所在。 這句話倒不是說位置,而是指其作用。 狐岐城的城主府尤其如此! 狐岐城八百年前走出一位坐進文廟的心聖,文風便從此亨通,城外的山上神仙氣也不差。 就如同眼前的牌樓。 上麵寫著四個大字,筆鋒蒼勁而悠然,很見功力。 景行行止。 方圓識得這句詩,書上是有的,自然也能通曉其意思。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嘛! 城主派出了他們攔住自己,意思很明顯,不願意講這個道理。 或者……不願意聽。 既然如此,方圓便覺得這座青石牌樓上的“景行行止”這四個字有些埋沒了。 於是方圓再度抽出劍,左手的行意劍氣落於劍上,斜斜劈出。 斬這牌樓,非得老頭頭兒的劍氣才可。 因為如此才暢快。 於是在方登城見了鬼的眼神下,青石牌樓轟然倒塌,最後成為地上的一堆碎石。 鐫刻於其上的“景行行止”自然隨之崩毀。 大街兩旁的人都被這一連串的巨響從屋裡給驚了出來,算是起了個大早。 所有人看見之後,都是一個表情。 目瞪口呆。 狐岐城本地人基本都知道這個傳說。 心聖老爺北上之前,感念狐岐的山靈水秀,以手作刀,留下了一幅書法。 正是這牌樓上的“景行行止”! 後來梅氏在諸多偏蠻部落中脫穎而出,建國且蘭,出於對心聖老爺的尊重,並未將之作為國都,而是選了東北邊的岐都。 梅氏開國皇帝本想將這牌樓遷到岐都,但卻沒能做到。 於是便將狐岐作為了陪都,這“景行行止”牌樓豎立在城主府前頭,便是用作警示。 八百年的時間,世事風雲變幻。 見過心聖揮灑筆墨的那一代狐岐人早已化為塵土,但這牌樓卻在日月輪轉中巋然不動。 幾乎成了狐岐人的信念之所在。 凡是蒙童入學,書塾夫子大多會帶他們來牌樓下瞻仰一番,為他們講解“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這句詩的含義。滿城白衣入且蘭,一為孤山寒梅,二為心聖牌樓,甚至後者的原因更多些。 既是鞭策,也是期望。 八百年打這座牌樓主意的人不知凡幾,但都不出意外的無法撼動其分毫,而且必然不得善終。 今天卻成了一堆碎石。 對於仍然仗劍而立的那個少年人,比起怒火,他們心裡的驚駭要多得多。 這得有多高的道行! 方登城是知道這些事的,他雖不是狐岐人,但這個膾炙人口的傳說又怎會沒聽過? 他年少時不信,還曾偷偷的試過。 果然重傷而退。 這是鬧哪樣? 同樣的,他也知道方圓劍斬牌樓將會帶來怎樣嚴重的後果。 甚至於會驚動岐都。 歷代的且蘭天子登基之時都要來此地瞻仰聖人遺跡,並虔誠的焚香禱告,如此才能返回岐都坐上天子之位。 世世代代皆如是。 這不是潑天的禍事是什麼? 方圓並不知道這些,他隻是武陵西南的一個山裡少年。 他朝著碎石之後的城主府高聲道:“城主,我叫方圓,是個讀書人,原本想來為孤兒寡母講一樁道理,但是城主不讓。我覺得這‘景行行止’四個字於城主而言,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今日斬之,城主若是覺得不妥,可與我出來當場分辨,理越辨越明,隻要城主能大過我的道理,方圓願意賠罪。” 城主府裡。 穿著大紅袍服的王城主隻覺得一陣眩暈襲來,眼前忽然天旋地轉。 他的臉色一半鐵青,另一半則是雪白。 旁人都隻道這牌樓是聖人所書,意義重大,卻不知其中傳下來一則讖言。 他知道。 每一代狐岐城主都是由天子欽定,必然是了解其內幕的。 所以他才知道出了多麼大的事情。 他幾乎五內俱焚。 不由得暴躁的寒聲道:“滾!” 這個鍋太大了,別說是他這個狐岐城主,整個且蘭也找不出一個巴掌的人能接得下來。 安排這個少年的是梅恪禮那個王八蛋。 得找他! 否則,王城主絲毫不懷疑岐都的天子會竭盡暴怒,然後命人南下摘了自己的頭顱。 至於這個少年,從此不關自己的事了。 愛咋咋地! …… 方圓緊緊皺著眉頭。 他當然聽見了城主的話。 說實在的,他甚至想倚劍而進,與城主講講劍上的道理,隻是這樣不妥。 他是且蘭人,沒有殺進城主府找一城城主討劍的道理。 他心中一片陰翳。 沒想到這個城主竟會如此…… 該殺! 在方圓看來,即便是不願意為那些個窮苦人主持公道也便罷了,總不能縱容山上的劍客任意欺淩吧? 自己斬了孫雲,算是為了自己心中的道理接過了這座爛攤子,現在不過是為講道理而來。 先有白袍人出劍,再有城主言語不善。 可還有是非之心? 方圓不知道哪些人能管這件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或許先生可以。 他畢竟是且蘭文城的城主,說起話來總是有分量的。 自己進城主府便罷了,這無妨。但若是如心中所想一般提劍殺之,那便是自己不講道理了。 且蘭自有王法。 方圓沒有理會四周的人,也沒有理會身側的方登城,眼中滿是極少在他身上出現的陰沉,大步離去。 梅叔說不定有辦法。 他姓梅。 …… 城西,千裡巷,借月館。 梅恪禮已經回來了。 城主府前發生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 他手中握著一塊雞蛋大小的玄圭,眼眉之間看不出來在想些什麼。 這件事遠遠出乎了他的意料,方圓去城主府他並沒有反對,甚至有意攛掇,還安排了一些事情。 所謂的,一是讓方圓吃個虧,而後便是幕後的打算了。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方圓竟然會劍斬牌樓。 更沒想到的是,他真個將巍立八百年的心聖牌樓給斬了下來。 梅恪禮自問是做不到的,那便隻有一種可能,方圓的身上有什麼自己也沒能發覺的東西。 他將玄圭放在眼前,細細打量過去。 有兩行小字。 鳳鳥不至,河不出圖。 洛不出書,吾已矣夫。 心聖牌樓八百年讖言,就落在這方小小的玄圭無事牌上。 傳說牌樓斷,讖言生。 他隨麻衣老人學了幾十年的相命卜。 此刻唯有一片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