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回過頭去，心中竟泛起一絲淡淡的荒謬的恐懼感。 　　他可以肯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老人。 　　對於方登城以及方捶敵的身份，他早已有了猜測，畢竟且蘭姓方的大世族就隻有這一家。 　　老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且蘭丞相，方杞子。 　　方捶敵什麼話也沒說，一瘸一拐的拄著拐杖走了。 　　背著老人他還能腹誹兩句，但他就在眼前，方捶敵連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敢多給。 　　方捶敵與大哥方登城就算是在天子駕前也敢打滾撒潑，唯獨敬畏自己的父親。 　　畏之如虎！ 　　方圓低頭沉默了片刻，忽然展顏一笑。 　　明白人，來了。 　　相府內裡著實不小，隻是裝潢比較簡樸，可越是這樣，反而愈發透著與眾不同的氣息。 　　書房裡。 　　方圓與方杞子已經主賓落座。 　　席案是棋案，白子據天元。 　　這盤棋方圓見過，在狐岐山頂的涼亭裡，那個老王爺擺的就是這樣一局棋。 　　隻是眼前的棋局上黑白兩方各自多了些棋子而已。 　　方圓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自信絕然不會記錯。 　　“相爺，您與老王爺是朋友？” 　　方杞子正在煮水烹茶，掛在火盆上的小爐子裡的水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泡泡，氤氳的水霧將麻衣老人清臒的臉襯得如同神仙中人一般。 　　“我與王上相識幾十年了，朋友應該談不上，說是舊相識總是沒錯的。” 　　方圓笑了笑，道：“其實當初我便想問老王爺，為何要對弈者要將白子落在天元。” 　　“方圓雖然不懂黑白大事，但也知道天元之子幾乎可以說是廢子，如此怎能得勝？” 　　“當時不便開口，今日剛好得見相爺，敢問是何故？” 　　方杞子淡然道：“王上棋力差我甚遠，便是落子天元也可穩穩勝之。” 　　方圓一陣無言。 　　好嘛！ 　　這麼強大的理由，他說什麼都顯得不是很好了。 　　方杞子用一支鐵鉤取下小銅爐，另一隻手則用竹夾夾起了一撚茶葉，沖在茶壺之中，撲鼻的清香瞬間盈滿了整個書房。 　　即便是不懂茶的方圓，也知道這茶料來是相當好的。 　　方杞子翻過兩隻小盞，往裡注了七分茶水，才扣起小盞將之送到方圓身前。 　　茶湯碧綠如琥珀，聞之生津。 　　方圓右手成拳，在棋桌上輕輕叩了兩下。 　　這是先生的教導，禮不可廢。 　　“試試我這雲霧，別的茶都要洗一回茶，但上好的武陵雲霧精華卻在頭泡，就如同人之一生，同樣的事經歷一次便可，若是來來回回的去試，也就沒什麼味道了。” 　　方圓聽不太懂麻衣老人話裡的意思，但還是接過了小盞，輕輕呷了一口。 　　入口苦澀異常，繼而回甘，甘而再苦，苦又回甘…… 　　如此反反復復十餘次，方圓才將嘴裡的茶咽了下去。 　　方杞子稍稍偏著頭，道：“如何？” 　　方圓捋了捋話語，道：“我不太懂茶，也不會品茶，但這茶甘苦交織，入喉艱澀中又暗藏順滑，嗯……很有味道？” 　　方杞子啞然一笑，意有所指。 　　“看來你果然不懂茶，不懂茶則罷了，但卻不可不懂人生。” 　　方圓拱手請教道：“請相爺為晚輩解惑。” 　　方杞子按住他的手，自己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而後闔上雙目，似乎是在體味。 　　俄而才道：“我所長在於相命，雖不知你為何仍是少年模樣，但卻看得出來，你並不是那個方圓，對也不對？” 　　好厲害！ 　　這是目下方圓心中最直觀的感受。 　　隻是看自己的麵相，就能知道自己是從外麵來的？ 　　要知道，自己可沒有跟他說任何一句關於自己來歷的話，甚至先前與方捶敵也沒說過。 　　就是怕這事兒太過於驚世駭俗。 　　可不呢嘛！ 　　人家在蓮臺世界活得好好的，你說這裡乃是一片虛幻，任誰也不會相信！ 　　眼前的麻衣老人卻信。 　　非但如此，還是他自己看出來的。 　　在這樣的人物麵前，方圓覺得自己不該有所隱瞞，也隱瞞不了。 　　“相爺好眼力！我若說乃是因為論道才來到這方蓮臺世界中，而此地並非現實，相爺可信？” 　　方杞子搖搖頭，道：“我信，但你又怎知這裡不是現實？外麵難道就不能是蓮臺世界？” 　　方圓啞口無言。 　　這個問題，太深奧了些。 　　但他還是覺得，這裡就是虛幻的蓮臺世界，不會有差。 　　“嗬嗬。” 　　方杞子好整以暇的道：“雲夢皇後乃是五年前嫁入宮中，原為雲夢商社商賈丞相白圭大家長女，至於名字，便不用我再說了吧？” 　　確實不用了。 　　方圓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陳青姐姐，那個初出怒溪官道遇上的雍容女子，對自己很好。 　　她也是白青。 　　怎麼會…… 　　方圓忽然懂了麻衣老人煮茶時那句不知所雲的話。 　　有些事情隻經歷一次便可。 　　他不贊成自己前往雲夢。 　　“相爺，找書苑 www.zhaoｓhuyuan.cｏm若方圓非去不可，你可會攔我？” 　　方杞子傲然一笑，從骨子裡透露出一種風輕雲淡。 　　“願去則去，我沒有阻你的理由，一切全在你心，隻要心安理得，去也是無妨的。” 　　不得不說，聽了這句話，方圓原本迫切想要找到那個方圓的心淡下去不少。 　　“我能不能問問，這個方圓與陳青姐……雲夢皇後是否果有此事？” 　　方杞子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起方圓來，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淡淡欣賞。 　　“現在還沒有。” 　　方圓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沒有就好！ 　　雖然這隻是蓮臺世界，但方圓同樣不希望這個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這不符合他心中的道理。 　　先前之所以要去雲夢，便是為此。 　　方圓第一次為人題匾，寫的是“良心”二字。 　　“相爺，我仍想去雲夢，但卻非為見我自己，我想見陳青姐姐一麵，您能否幫忙？” 　　方杞子道：“我曾為白家的小丫頭相過麵，你可想知道結果？” 　　方圓微微頷首。 　　方杞子伸出四根手指，說一字，屈一根。 　　“牝雞司晨。” 　　方圓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史書裡有記載：古蜀國有妖後亂政，凡十年，國遂滅，時人謂之牝雞司晨。 　　陳青姐姐也是一樣？ 　　方圓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怒溪古道上的那個溫柔大姐姐五年後竟會變成一代妖後。 　　“要去！” 　　方杞子撫了一把胡須，笑意盎然。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