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天下太平,四海歸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凡自國都至外域者,皆需行路十萬餘裡。 南疆沙池州,有一山不知其名,凡近前欲往山中之人皆被異獸阻攔。自山腳便有霧氣繚繞,周遭水汽升騰,若是迷路之人誤闖,異獸亦不傷害,隻為失路之人帶路,待其離了此間,便又不知去向。 沙池與帝國其他州郡不同,守將李行舟曾北擊漠奴,攜親衛百人直取中軍,生擒漠奴頭領哈比羅格,漠奴部治下五十二部族群龍無首,被逐個擊破,一一歸附。 李行舟歸朝之日,帝都百姓簞食壺漿,捧花夾道,山呼“瀚海行舟,漠奴如狗”。有人詩雲:“車騎將軍真行健,自此漠奴不與歸。” 可朝中奸佞橫行,李行舟不願與蟲豸沆瀣一氣,竟自請南征沙池州,守帝國南疆國門。皇帝雖頗有微詞,卻也忌憚權臣尋到機會彈劾,隻能應了他的請求。 是時沙池州內附帝國不過十年,常有叛亂滋生,生民對於是誰統治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隻要生活照舊就好。 叛亂致使百姓不堪其擾,民怨沸騰,而叛軍隻覺這些愚民皆為賊逆,肆意燒殺搶掠。 討逆之事口頭上說來容易,實施起來步履維艱。 帝國吞並沙池州十載以來,每每想要征討叛軍,不知從何下手。 歷任州府厲兵秣馬,囤積糧草,卻頻頻無功而返。 李行舟調任沙池州後,並未在短時間內出手打擊叛軍,他喬裝打扮,扮作三教九流。 有時扮作漁夫垂釣,有時在茶樓吃食,讓下屬不解其意的是,他有時竟然還扮成閑漢與市儈攀談。 一月後,李行舟命人發布一則告示,兵不血刃讓叛軍歸降,自此沙池州也歸於太平。 帝都得到沙池州已定的消息後,各方勢力都對李行舟多了一分忌憚,深知這位不但戰場上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若是他想,官場上也能讓心懷不軌之人黯然落敗。 可世上能以一敵萬的隻有仙人,李行舟隻不過是懂了些人心。 常勝將軍從不是靠武力取勝於敵人,隻靠暴力的征服隻能帶來屠殺,占領空城得不到太多好處,隻有靠武力的壓製和合適的政策才能讓人心悅誠服。 李行舟深諳此理,打漠奴以身犯險的原因就在於草原廣袤,要整合大軍並非瞬息能為,於是趁軍心未穩出奇製勝。 漠奴各部以為李行舟敢如此冒進肯定有大軍墊後,沒有統一領導之下組織不起大規模反抗,而歸降之後聽聞李行舟事跡,隻感嘆還好歸降沒有負隅頑抗。 而李行舟來沙池州後僅用一月兵不血刃勸降叛軍也是因民心向悖。 在與販夫走卒攀談中他得知,叛軍裡大多數想反叛者都已在早年被清除,現今叛軍平日裡隻是尋常百姓,做著不起眼的事情,過著平凡的生活。 叛軍的存在能夠讓官府輕徭薄賦,在官軍中亦有當地人給叛軍通風,致使朝廷剿匪屢次無功而返。 隻不過有些叛軍另有所圖,並不打算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或是想自立山頭,或是想活得刺激想要刀口舔血,又或者不想靠努力獲得身份和地位,希望當叛軍被朝廷詔安。 而所謂的“光復故土”隻不過是句空話,是誰統治他們其實也並不在乎。 李行舟的告示裡隻有三條,一是昭告沙池州所有百姓,即使沒有叛軍,沙池州也將保持輕徭薄賦。 這一點是民心的基礎,也是群眾生活相關的根本,叛軍能一直存在就是因為百姓核心訴求在於這點。 二是告訴叛軍,這次他李行舟並不會征用當地的兵卒進行討伐,率領的將是自己的親兵,這樣叛軍沒法有人通風報信。 當然,他也強調叛軍如果願意投降,可以既往不咎,並指出這點是對於那些並無過多劣跡之人。 三是針對那些不安定的家夥,李行舟表示自己能夠大破漠奴各部就也能掌握他們的生殺予奪。 若能檢舉揭發叛軍頭目,待首惡伏誅後餘者將既往不咎。 此三條看似誰都可以提出,可無李行舟之武功,叛軍又怎會臣服。 談判能夠達成的原因往往取決於雙方實力,在一方實力碾壓的時候,任何的規則都可以變成廢紙。 且稍稍做出讓步,網開一麵,叛軍利益沒有受到損害,自然不會困獸猶鬥。 至此,李行舟北擊漠奴,南平沙池,饒是帝國朝堂如何詆毀,亦不能否認其功績。 李行舟深諳朝堂魚龍混雜,雖不懼奸佞,可稍有不慎便將身陷囹圄,於是奏稟皇帝,仍鎮守沙池。 鎮沙池三年餘,李行舟夫人誕下一子,皇帝聞之,賜名“李清顧”。 李行舟雖統兵獨步天下,卻不希望清顧也如他這般刀口舔血,遂花重金尋大儒教導清顧。 清顧生來聰慧,更有大儒輔佐,雖年方十之有七,才學便勝登科及第。 皇帝聽聞清顧有驚世之才,遣使沙池,想讓清顧隨往東宮,與太子同學。 李行舟聞之大驚,朝堂之爭不似初來沙池,隱有分為兩派之象,而東宮與晉王便是兩派鬥爭的原因所在。 半生征戰沙場的李行舟卻在此時犯難了,他不想清顧被迫卷入朝堂爭鬥,可皇帝的詔命也不好違抗,隻怕皇帝會覺不入東宮便是支持晉王。 東宮不比晉王籠絡人心,卻是皇帝欽定,若使龍顏大怒,縱有護國安邦之功,也不免落得皇帝猜忌。 李行舟隻覺府中沉悶,攜清顧外出散心。 沙池州那不知名山,周遭有氤氳霧氣,縹緲玄異,仿若仙境,不似人間之所。 有溪自山中來,水由清冽,奇花異草琳瑯滿目,傍水而生。 有三五藥農采摘,定睛看去,皆是名貴藥材。 饒是清顧飽讀詩書,臆想過太虛仙境,如今親眼所見,亦不免癡癡入了神。 李行舟見清顧之舉,並未多言,隻是在其身後默然佇立。 半晌後,回過神的清顧隨李行舟一同向仙山行去。 行至山腳,見兩異獸分立左右,各有紫氣環繞,周遭香氛彌漫,似溯上古洪荒。 二獸見李氏父子前來,唇齒微動,竟是口吐人言:“凡人到此止步,歸返吧。” 清顧聞之驚異,望向其父。 李行舟似是早就料到如此這般,微笑行禮:“凡人李行舟,大秦帝國車騎將軍。攜子李清顧來此散心,不知此地可否留我兒暫避禍端?當以奇珍謝之!” 右方異獸開口道:“天下太平,你為當朝將官,且無心爭權,安守此地,何來禍端?” 李行舟苦笑:“凡人之事莫非名利二字,帝王之家莫非皇位之爭,太子與晉王針鋒相對,幼時形影不離之兄弟如今形同陌路,如此也罷,隻怕我兒也將卷入其中。” 左方異獸說道:“此方世界,本不該與凡塵俗世相接。然凡世殺孽深重,近年猶盛,致使惡念深重,天道不可須臾消凈。你須知九天之外還有諸天,惡念損毀屏障,域外眾生皆欲往此境。吾等奉命駐守,引凡世之惡念歸於此地消凈。然凡世之爭日盛,吾等不得涉足凡世,隻能望洋興嘆。汝妙用巧計,未造過多殺孽,遂適才告知。” “凡世將生災禍,豈非仙界也有災劫?”李行舟未曾料到如此事態,不免驚愕。 “此地可留清顧,然汝應許一個承諾。盡你所能製止爭鬥,不使殺孽增多,待吾等消凈惡念,恢復屏障。吾等若涉足凡世,生靈於觸目間便會重入輪回,此無異於製造殺孽。爾為車騎大將,雖不若九五,但也非人微言輕,攪動朝局還是能有所作為。知你不喜殺戮,凡世之事交付於君,望君勉之。” 李行舟向兩獸再度行禮,拍了拍清顧的肩膀,轉過身,向著沙池州方向行去,府中仆役已備好馬匹在遠處等候。 清顧向父親的背影躬身行禮,再看身旁,兩隻異獸已無蹤跡。待到李行舟上馬,身影淹沒在夕陽的餘暉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清顧才轉過身。而他剛邁步向仙山行去,霧氣便籠罩周身,下一刻便出現在了一處美輪美奐的建築中。 此間粉墻黛瓦,朱戶玉階,被翠竹青樹環繞著,陽光從翠竹的罅隙中點綴在石板地上,就像剔透的黃瑪瑙散落了滿地。 桌上的香爐還散發著一縷縷白煙,而香爐的前方擺著一屏障,上畫有白鶴數許,白煙恰好升騰在白鶴們的下方,似乎畫中白鶴呼之欲出。 有流水聲從墻外傳來,似是這建築修在水邊。 尋聲望去,透過空花墻見有一水塘,塘中長滿蓮花,有魚戲於蓮葉間,躍出水麵,又重重砸到水裡。濺起的水花被陽光穿過,印出一道道不完整的彩虹。 稍遠處的假山上,有數隻白狐在小憩,水裡魚兒蹦得歡騰,它們竟是毫無反應。 清顧看得入神,正想穿過那空花墻,去另一端看看,卻是一腳踩在了水裡,接著整個人掉進了水中。原來這建築竟是浮在水麵上,卻和走在陸地上沒有任何區別,以至於清顧都沒發覺有何不對。 待清顧浮出水麵,卻見那幾隻白狐向天一躍,化作幾隻白鶴向著清顧飛來,又在清顧麵前變作幾位白衣童子立於水上,其中一人微微抬手,清顧就也同幾人一般立於水麵上了。 清顧拱手向幾位童子道謝,那幾位童子卻是擺擺手,一個雕花龍紋的巨大牌坊在空中現出,牌坊下的空氣逐漸匯聚,並在空中化為一團氣旋,周遭的空氣都在往氣旋匯聚,慢慢凝聚成了幾朵白雲,而那幾朵白雲緩緩移動,合成了一扇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