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是秋天最得意的烹調作品,倒扣著的天青色碗底被打入一枚雞蛋,一半是蛋黃,一半是蛋清。等陽光最後的餘熱蒸熟整個天際,一碗澄黃澄黃的雞蛋羹便被端出在了天際。 商務車循著天邊的餘香而去,很快便駛出了市區。西郊的小山漸漸從視野中隆起,攀爬上目色,仿佛舞臺劇又進入了下一個篇章。 白燕欽一路沒有說話,隻是呆呆望著車窗外,也許是看倦了這一路的風景,也許根本沒有在意。 車子駛入了一個類似農場一樣的莊園,停靠在一幢歐式建築的小別墅門前。 杭天瑞看看這場景,終於忍不住發問:“你不是帶我錄《明星大偵探》來了吧?” 白燕欽終於露出了今天見麵後的第一次笑容:“他們如果請我錄製的話我就叫上你。” 杭天瑞跟著白燕欽往別墅裡走,看見門梁上掛著的招牌:西山酒店。這個酒店他可是知道的,在全國都排得上名號。隻是因為天色已經黑了,杭天瑞並沒能一睹這裡傳說中如造西洋的景致。但是僅僅是房間的內飾,就已經讓他嘆為觀止了。 帶著金紗帷幔的臥床,雕著精美花紋的大壁爐,如白天鵝般戲水啄毛的樓梯扶手,還有錯落有致的墻壁上的浮雕,簡直就是穿越到了歐洲宮廷。隻是不知為什麼,上一秒杭天瑞還在感嘆房間的氣派,下一秒卻不禁打了個冷顫,一股瘮人的幽閉感油然而生。 白燕欽好像看出了杭天瑞的心思:“是不是覺得很不自在?” 杭天瑞不自然地點點頭:“是有點太那個了,覺得不像人住的地方。” “所以不好意思,先斬後奏了,把你接到這陪我一晚。” “你住這裡?”杭天瑞瞪大了眼睛。 “不是,最近有個廣告小短劇要拍,就在這個酒店花園裡,這周邊又沒有其他住宿的地,經紀人就安排住這了,方便拍攝。” 杭天瑞走到露臺邊,推開落地門,晚風像精靈一樣跳躍進房間。山腳下極目遠去是燈火通明的市區,漆黑的夜擦去了空間的距離,讓你覺得那些霓虹閃爍離你這麼近,又那麼遠,仿佛在這裡一舉手便手可摘星辰,一低頭便燈火萬家春。 “我們去餐廳吃點東西吧,你也餓壞了吧。”白燕欽招呼一聲杭天瑞。 餐廳的食物不用說都是精巧玲瓏,秀色可餐,但是兩個人卻都吃的寡然無味。 杭天瑞在餐桌上一直想找機會對之前的事作進一步的解釋,但是沒等他先開口,白燕欽突然問了杭天瑞一句:“在你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是一個善良的人。” 兩個人都哈哈笑出了聲。 白燕欽仔細品著這句話:“善良的人,恩,特別官方,特別言之無物,就像這個酒店一樣,就像我現在的狀態一樣,都是空的。” “所以拒絕參賽也是因為……” “不用對我說話還這麼小心,如果你拿我當真朋友的話,我不希望是這樣,因為我拿你當真朋友!” 白燕欽認真地盯著杭天瑞,他的眼神第一次不再那麼嬌弱,而是有了鷹一般的隼利。 “所以你拒絕參賽有我先斬後奏的因素在裡麵嗎?” “沒有,隻是你正好給了我一個機會當麵告訴大家,我突然覺得很累,想逃避,想逃避學校裡的一切。” 白燕欽的語氣雖然很硬,但是眼睛裡卻開始有了晶瑩的東西在醞釀。 杭天瑞卻沒有覺得很意外,相反他覺得白燕欽早到了應該發泄的時候了。 杭天瑞為兩人各倒了一小杯紅酒,自己先端起一杯,碰了一下白燕欽的酒杯,一飲而盡。 “我還是要對你說聲對不起,燕欽,你已經很累了,我卻還給你找了這麼些不快。” 白燕欽沒有舉起杯子,低著頭:“我甚至想退學。” 杭天瑞在等著白燕欽把話說完:“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我想努力做一個學生,隻是學生,可是好像做什麼都不對,連學習小組舉辦個講座都被批,就因為我的‘明星光環’嗎?所以老師同學們都用有色眼鏡看我嗎?” 杭天瑞沒有插一句話,他知道白燕欽此刻最需要的不是解決方案,而且也並沒有什麼解決方案,他需要的是傾吐,是把內心的委屈和憋悶都倒出來。 “經紀人這邊,覺得我浪費公司資源,不努力上進;學校這邊,輔導員和老師又覺得我心思都不在學習上;在同學當中,要麼隻是把我看作明星,要麼覺得我裝逼,連個交心的人都沒有,如果是這樣的情況,我當初乾嗎要參加這個比賽……” 杭天瑞看得出來白燕欽太難受了,太憋屈了,這些話已經淤塞在他的心裡太久了。 談話間白燕欽的手機也一直響個不停,杭天瑞瞥了一眼,是胡椿寧打來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和明天拍攝有關的事情。 “白燕欽,你又搞什麼?這麼長時間不接電話,房間裡你也不在!”胡椿寧上來就是嚴厲的斥責。 “我在餐廳吃飯,沒有帶手機,胡姐有什麼事嗎?” “明天拍攝的衣服到了,送到你房間了,趕快試一下,有問題今晚就要換!” “知道了,吃完就上去。” 短短的幾個來回,每句話都緊咬著上一句,不給對方留下一點空隙,好像雙方都怕多餘的停頓會沖淡了話語的力度一樣。 “是胡椿寧嗎?” “是的,你聽見了。” “沒有,隻是感覺這氣氛比較像。” “肅殺!是嗎?” 杭天瑞被白燕欽逗笑了,用力點點頭。 之後白燕欽還說了什麼,杭天瑞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他們碰了無數次杯子,明明是五彩的世界,怎麼看過去卻是一片血色。 這一晚是白燕欽上大學以來睡得最熟最香的一晚,即使沒有夢話,你也從他微微上揚的嘴角讀出,他在做著香甜的夢。 第二天一整天杭天瑞都在酒店裡兜兜轉轉,沒事遠遠地站在陽臺望著白燕欽拍攝。 白燕欽拍攝的是一款旅遊app的廣告,他穿的時尚靚麗,工作人員前呼後擁,再加上西山酒店世外桃源般的景致,旁觀者一定會對白燕欽羨慕的不得了。才十八歲的年紀,就生活奢華,萬眾矚目,不用為將來的就業發愁。可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有白燕欽自己知道這是怎樣一種分裂和委曲求全的生活。他一邊啜飲著苦酒,一邊還不斷有人給他的苦酒中加糖加蜜,苦酒五味雜陳,甜不是甜,酸不是酸,澀的蜇人。 雖然隻是一個廣告短片,但是拍攝起來一點也不輕鬆。因為白燕欽畢竟是新人,做的不好,還時不時被導演訓幾句。其實杭天瑞也知道,白燕欽是能做的很好的,隻是現在這些拍攝在白燕欽眼裡根本都是負擔,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務,所以抱著這樣的情緒和心態去做,顯然不會有好的表現。 白燕欽那邊拍攝的忙碌,杭天瑞便一個人繞著酒店的庭院走走看看。之前晚上不能很好地一睹酒店的全貌,現在正好可以仔細觀瞻一番了。 整個酒店順著山勢而建,杭天瑞他們住的主樓位於庭院的最高處,就像王冠上的明珠。幾個副樓遞次順級而下,數學公式一般的排列,好像把每棟樓用直線連接起來,就會解開什麼驚世的幾何謎題一樣。 看看這個酒店安靜的近乎死寂的樣子,風景再美,卻沒有人欣賞,隻有偶爾進出的西裝革履大談生意的商客。靜心的環境不像是給他們身份的修飾,更像是默默抗議的山民,無聲的驅趕著他們離開。 杭天瑞在一條長椅上坐下來,他想好好享受這種難得讓身心都能放鬆的抽離感。可是手機微信又像重低音環繞的音響一樣響個不停,原來是班級群裡公布了代表係入圍學校歌手大賽初賽的名單,小夥伴們都在興奮地“吃著瓜”。杭天瑞索性關了手機,他怕自己也被周旁的綠樹紅英列入不歡迎的人群,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排斥比言語的責罵更讓他無所適從。 整個下午杭天瑞都這麼悠閑地自處著,這甚至成了他從上學以來最恣意浪費的一段時光了。時間可能是廉價品,因為人人都有;時間又可能是奢侈品,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揮霍的起。 在被胡椿寧也左右開弓訓斥一番之後,白燕欽才終於解脫了,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杭天瑞已經在大堂等著白燕欽。估摸著白燕欽肯定還沒有吃飯,他特意從餐廳打包了一些甜點。 杭天瑞拍拍白燕欽:“累嗎?先吃點東西墊墊。” 白燕欽接過糕點,一口咬下去:“身體累不算啥,心累才是累。”白燕欽看了眼手機,“對了,是不是得該送你回學校了,要不然宿舍該關門了!” “那你今晚去哪?回宿舍嗎?不會送完我還跑回來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以前一直很向往大學的生活,向往宿舍裡那種江湖小團體的感覺。可是現在,每次回去,陳智明就不用說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王棟也隻是很客氣地和我打個招呼而已,覺得我好像隻是來住店的,這樣的宿舍回去隻能更讓人煩心。” 每次白燕欽見到杭天瑞,都像蓄了水的大壩等待著開閘泄洪。而杭天瑞所能做的,也隻是盡量替他把閘開到最大,讓水流奔騰而下。 “你覺得我不想參加學校的歌手大賽嗎?我也想唱歌給大家聽。看到大家那麼支持我,我不想總讓大家覺得我在裝,我不想被孤立。” 杭天瑞試著以輕鬆的語氣回答白燕欽:“哈哈,我也沒聽過你唱歌呢,要不今晚我們走起?” “你別逗我了,明天還上課呢,通宵,那明天我又等著被挨批吧!弄不好再扣上個帶壞同學的帽子。” “?!”杭天瑞腦子裡一下劃過一顆流星,“白燕欽,你內心是想唱歌給大家聽的是嗎?” 白燕欽疑惑地看著杭天瑞,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你是想通過這件事也能拉近和大家的距離,覺得你不是高高在上的。” “算是吧!” “那我們就包一個包廂,把係裡的同學組織到一起,來一場法語係白燕欽專場演唱會怎麼樣?”杭天瑞的聲音都已經提高了八度。 “這能行?” 杭天瑞露出自信的笑容:“如果你同意,我來幫你組織,你就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可以就行了。不過越快越好啊!” 白燕欽難得也舒展開了眉頭:“不過別搞什麼通宵了,要不然我這罪過可就更大了,直接帶著全係夜不歸宿,胡老師還以為我開夜店呢!”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