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中元節,鬼門開。 廟皇村中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細雨飄揚,微風和暢。 村口小徑的石板托著雨水,潺潺的往山下湖泊流去,猶如石上小溪。 背靠森林的院子裡,一個少年站在門口的走廊裡,長條板凳上放著一根手指粗細的梅樹樹枝,長兩米,從中間截成兩半。 哧哧哧~ 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按住木鋸上,使其在木材間來回顫動,齒空中吐出細小的木屑,粗細均勻的梅木就被程鹿製成他想要的程度。 又用拋光的工具將樹枝的表皮,凹凸不平的地方車光滑,程鹿這才將手中的筆桿拿在眼前眼前細細打量起來,“這根不錯。” 畫寫意的毛筆一般是硬毫筆,長鋒短鋒各一支,狼毫,豬鬃,兔毫各備一支。 筆桿子基本不重要,無非就是長短,粗細,材質這三種區分。 古時候的富貴之家就講究得多,有玉石的,有玳瑁的,有瑪瑙的,有黃金白銀的,當然竹子和各種木材才是最常見的。 程鹿從徐謂畫境中所得梅花筆,便是大寫意專用的筆,,其製作工藝爛熟於心,原材料也十分容易找到,梅樹,梅花,梅子核,兔毫在通過9道絕密工藝便能製作而成,工藝簡單,主打一個能用就行。 程鹿不乏腹誹的猜測,莫非製成之後的效果是繪製寫意畫時,畫技提高10%? 各種原材料已經提前買好,筆桿現在製作成功,剩下的也就是毛筆的毛了。 說起毫毛,聽得最多的就是四個字:尖、圓、齊、平。 尖,即筆尖能聚峰,筆頭不空。 圓,筆肚圓潤得當,肥瘦得體尖圓體現。 齊,開鋒後尖毛整齊。 平,將筆尖輕輕搓開,筆毛要整齊,筆尖處的毛排成一排。 程鹿找個凳子坐著,低頭在水盆中梳洗兔毛。 距離上次喪事已經過去兩天了,大家的生活節奏也逐漸的回歸正常的渠道上。 二舅家的小姑娘被帶回了魔都,三姨家的李自豪則被拉回去寫暑假作業去了,蘇可念和村裡的發小上山去了道觀祈福拜神,中午回來吃晚飯。 大舅則一如既往的早上出去造紙廠上班,晚上下班回來吃飯睡覺。 家中就隻有程鹿與冷霞二人。 中午十一點半,程鹿將兔毛簡單用溫水洗了洗,完畢,放在竹匾上晾乾,後續還有工藝,但他不打算繼續做了。 除開梅筆之外,還有梅墨,梅宣,梅花硯臺這是一整套的,這些物件他自己也做不來,隻能暫時擱置,後麵再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做就是了。 而且市麵上的文房四寶,也有很多手工製作的精品,夠他用了。 起身去洗手間洗了個手,廚房裡舅母冷霞在做中午的飯菜。 辦酒席有一點不好,就是家裡剩下的菜很多,即便是送一些給村裡人,剩下的也夠家裡吃好幾天了。 “小鹿你去拿兩瓶啤酒放冰箱裡,你大舅中午回來吃飯。” 冷霞一邊炒菜,一邊說。 手中的鍋鏟動作不停的翻炒,川地喜歡吃辣,程鹿這具身體從小在國外長大,由於母親蘇蜀葵不會做飯,所以吃得最多就是火腿,各種各樣的火腿。 所以辣椒,程鹿吃不了一點。 “別看了,辣椒放得少咧,真是的,蜀葵那麼能吃辣,你居然吃不了一點,稀奇事哎。”冷霞調侃道,昨天一大盤子麻辣兔頭眾人吃得很歡,程鹿也跟著吃,結果吃了幾塊就辣得不行。 “……” 程鹿無言以對。 與此同時,鎮上的造紙廠。 廠長辦公室。 一高一矮,兩個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眉頭緊鎖,吃茶抽煙,茶幾上的煙灰缸都堆滿了。 廠長看著眼前眉宇倔強的蘇橡楊,沉聲道:“橡楊你在廠裡也二十多年了,這幾年廠裡的經營狀況你作為生產車間的主任你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今年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下,國內整個大環境低迷,上半年累計負債200萬,原本今年縣鎮府的100萬訂單被人截胡更是雪上加霜,上級指示讓我們廠做破產清算,看有沒有其他公司接手,就是這幾天了吧。” 廠長滄桑的臉上布滿胡渣,眼中血絲密布,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也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造紙廠從上世紀六十年代一直到現在已經四十多年的歷史,難道就要亡在自己手上? 廠長低垂著眼眸,心中沉痛的想著。 “破產清算?我們可是國企,但一直是我們獨立在支撐,從沒向上級要過一分支援,怎麼現在廠裡有困難,不說幫一把,怎麼還想著賣出個好價格?”蘇橡楊眉頭緊鎖,多年的管理經驗讓他敏銳的感覺到這件事情不太對勁。 “每年政府的訂單不就是幫扶了嘛,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再好質量,再好的製作工藝,沒有人買不都是白費的嗎?副縣長跟我說了,對方是四川美術學院的一個校企,經營項目是畫材。” 廠長從文件夾中抽出一份文件,扔到茶幾上。 老實說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一度認為造紙廠的春天來了,直到一個熟人告訴他,今年縣鎮府的訂單就是對方搶走的時候,他隻覺得這個四十多年的老廠在上級眼中隻不過是個隨手可以賣掉的包袱而已。 “川美的校企?”蘇橡楊疑惑的說道,“他們到底看中了什麼?造紙廠在窮鄉僻壤的,跑這麼遠來收購我們廠?” “技術,場地,森林環境,還有交通發達,優勢已經不少了。” 廠長笑了笑,廠裡有什麼優勢他難道還不知道? 蘇橡楊將煙蒂按滅,拿起文件仔細查看起來。 對方的所有資料都在文件裡,來歷,資產,還有公司的法人代表正是川美的副院長,時任人大代表,背後關係不小。 雖然剛剛成立不久,但其潛力不小,令縣裡領導側目不已,高看有加。 蘇橡楊分析道:“對方是個剛成立的校企,專營畫紙這一行業,行業內有夏國宣紙製作公司這種龐然大物,幾乎壟斷了高端市場。 作為美院下轄的校企自然想吃一口這塊肥肉,光是省內市場都夠他們大吃一筆了,而且打上川美的牌子,更是有沖擊高端的市場潛力。” 最後分析到自己心生無力,造紙廠不過是個鎮上的小廠,雖然年代久遠,但是麵對這種公司真沒有還手之力,對方明明可以直接收購,還非要打壓一手等造紙廠破廠清算,再來收購。 想到這裡,蘇橡楊忍不住,怒罵道:“媽的,四川的官,跑到崇欽來耍風頭,好大的威風!” “咳咳,人家雖然叫四川美術學院,但是人家學校的地址不在四川,在我們崇欽沙壩。 四川美術學院(Sichuan Fine Arts Institute),簡稱“川美”,位於中央直轄市重慶,是西南地區唯一一所高等美術院校,具有碩士學位授予權和博士學位授予權。 學校為中國獨立建製的31所普通高等藝術院校之一,夏國八大美院之一,崇欽市一流學科建設高校、全國深化創新創業教育改革示範高校、“全國創新創業典型經驗高校”。 四川美術學院可追溯兩脈,一脈是1940年由李有行、沈福文、龐薰琹、雷圭元等歸國藝術教育家在成都創立的SC省立藝術專科學校,後更名成都藝術專科學校。 另一脈是1949年12月由賀元帥任校長的西北軍政大學藝術學院部分骨乾南下,在崇欽組建成立的西南人民藝術學院。 1953年兩校美術、設計類學科合並,成立西南美術專科學校。 1959年,西南美術專科學校更名為四川美術學院,成為當時全國五大美院之一。” 廠長不由扶額,苦笑著解釋道。 雖然眼前這家夥還是初中畢業的文盲,不過能力極強。 “這樣啊,這次帶隊的唐允民教授是不是之前來我們家招生的那個唐允民?”蘇橡楊突然想到什麼,指著一個名字問道。 昏黃的記憶浮現,1986年六月的一個清晨,這個川美的唐教授親自上門前來招生,許下了收蘇蜀葵為關門弟子的承諾。 但當時蘇蜀葵婉拒了,選了國美的一位教授。 “是的,可惜你們家那位選了國美。”廠長點了點頭,“這位唐教授,自八十年代以來,創作了大量作品參加國內外重要畫展。多次入選國家級大展,並多次獲得重要獎項,獲得中國美展銅獎。任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畫係係主任、副院長、崇欽市藝術專業職稱高評委副主任。” “哎……”蘇橡楊嘆息一聲。 看到蘇橡楊露出這副表情,廠長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致歉。 “總而言之,等對方來了之後再說吧,反正我這個廠長也做了幾十年了,早就煩了,退休就是了,走走走去你們家喝酒,懶得想這麼多事情。” 廠長岔開話題道,作為造紙廠廠長,這次收購後,他也就退休了,自然不會再想那麼多。 而蘇橡楊則有可能人到中年失業,畢竟校企校企,不就是為了校領導合法斂財的工具嘛! 而且為了公正和骨乾的純潔性,怎麼可能把你一個外人留在裡麵,若是你小妹是唐教授的弟子,說不定還有些希望,但是誰讓你拒絕了呢。 …… 蘇橡楊和廠長坐上桑塔納小轎車回家。 山上道觀。 今天中元節,鬼門大開,附近村子的人都會來到這座山上祈福,這是這地方的習俗,對神鬼禁忌格外的敏感。 這座道觀建於民國之前,距今已經有兩百多年歷史,當代的觀主清暉道長八十七歲,十幾年前收養了一個弟子,道號清漣。 一個身穿青灰色道袍,腦後用木發簪紮起頭發,氣質淡雅脫俗女道士站在蘇可念身邊,口中念念有詞,念的是道德經。 蘇可念跪坐在道德天尊神像麵前的蒲團麵前,手中撚著一掛香,心中向道德天尊祈求他保佑程鹿。 “清漣,28號我們去報道一起去啊!” 蘇可念將一切做完,拍了拍膝蓋上的香灰,起身對身旁的女道士說道。 “好,我和師傅說一下。” 不食人間煙火的女道士欣然一笑。 蘇可念與她是高中同學,接著四年,兩人還是大學同學,兩人都考上了魔都的復旦大學,還是法學係。 “對了,我聽說你家裡,來了一個和伱長的很像的弟弟?”清漣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 “拂拂和我說的,她早上來的比你早,還偷偷跟我說特別帥。” “哦!你破戒了!” 蘇可念揶揄的對清漣一指,笑著說道。 在中元節附近,有了一個和自己長的很像的弟弟,這種離奇的遭遇令蘇可念覺得很是神奇。 豐都人尤為迷信……倒不是迷信,而是忌諱這些東西,畢竟從小接觸神神鬼鬼之類的東西。 蘇可念對這個和自己神似的弟弟,極為親近,就像真正的姐弟一樣。 朋友喜歡程鹿這個弟弟,誇贊他,蘇可念也覺得高興。 拂拂就是那天叫蘇可念一起來山上祈福的女生小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清漣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個木桃符:“中元節到了,給你一塊桃符,雷擊木的很珍貴。” “好。” 蘇可念深深的看了眼清漣,手中拿著一塊桃符,仔細查看著,四四方方的桃符,煙熏火燎的,像是被雷劈過一樣,上方刻著急急如律令的字眼。 觸手間溫潤如棉,似乎還帶有著道士少女身上的一絲清香。 不在多想,她下山往家裡走。 走了半個小時,在門口遇到父親蘇橡楊,“爸?怎麼中午去回來了了?下午不上班啊?” 蘇可念詫異的問,看著眼前從桑塔納下來的父親與廠長二人。 “不上,不上。” 廠長笑了笑,連忙說道。 造紙廠破產要被收購還是機密,不能隨便對外人說。 “對,不上,放假了。”蘇橡楊附和道。 聽到父親的肯定,蘇可念不再疑惑,拿著紅繩穿好的桃符,高高興興的往院子裡走去,“小鹿弟弟,小鹿!姐姐我給你求了一個桃符,還是雷擊桃木的!” 廚房裡,程鹿走出來,看到朝著自己撲過來的姐姐,連忙將其摟住,“雷擊桃木?這麼稀奇?” 院子裡蘇橡楊和廠長看到這一幕,紛紛笑了起來,“這兩姐弟還真是親啊!” “那當然,可念從小就長的像她小姨,這兩姐弟簡直比親姐弟還親。” 大舅說道,視線在院子裡掃視一眼,看到走廊上晾曬著的一盆毛發,不由有些奇怪。 這不是做毛筆嘛? 程鹿在做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