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樞兮隰有榆。 這座連綿起伏的群山,周溯並不知曉它的名字。 但觀其地勢並不算險峻,粗略一眼估計,海拔最高處的山峰估計也就三百來米。 這種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不算是山,屬於典型的丘陵地形。 不過不要因為它“低”,就忽略了一個問題,就是以這個時間段來說,很多地理風貌都維持著相對原始的狀態。 所以爬山就是真正的“爬”山,而不是那種可以懷著信步遊閑的心態來此地觀光旅行的。 並且山中時不時地還會竄出一些野獸來,給蒞臨此地的你一些意外的驚喜。 好在,周溯他們這支隊伍裡有老鄧,有陰陽家掌控的璿天鈴,所以就算真有不開眼的野獸撞上來,那也是來送菜的。 看到這鈴鐺這麼好用,周溯心裡不禁生出,不管之後他們跟荀虓等人關係如何,也要黑心把這玩意給昧下來的想法。 不得不說,他們這支小隊人均素質都很不錯。 莫說女子不如男,身為女子的秦裳蓉沒有半分嬌氣,反而步伐矯健,身手靈敏。 張良雖然看上去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公子,但實際上這貨早就習慣了江湖歷練,上個陡坡臉不紅氣不喘,更不用人幫扶。 唯一剩下的周溯,平地上走路還好,但是到了需要爬坡的地方,都是老鄧一路給他背上去的。 看到秦裳蓉和田瑣等人露出的鄙夷目光,他也不以為意,反而抬了抬綁成粽子的胳膊—— 他受傷了嘛。 因為老鄧和荀虓的給力,這一趟,他們甚至連之前負責在山中探查的那些士兵都沒碰到,一路通暢。 就在眾人以為這趟逃亡意外順利,即將魚入大海鳥上青霄的時候,接下來的一幕給了他們一記當頭喝棒。 “大少爺,看那邊!” 老鄧剛還在跟周溯說說笑笑,正準備下山的時候,眉目間輕鬆的表情忽就凝固了。 眾人順著老鄧的目光望去,表情皆是有了變化。 所謂站得高,自然就能夠看得遠。 以他們現在所處的山勢,可以俯瞰山腳延綿數裡的周遭。 也虧得如此,讓他們看到順著這條路出穀的位置,駐紮著一支軍隊的行營。 數個塗了桐油的布幔大帳被鹿砦圍繞,一麵黑底的大纛旗在營前獵獵飛舞,上麵篆書的秦字格外醒目。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軍隊駐紮在這個地方?” 沒人去回答田瑣這個蠢問題,這種時候如此大張旗鼓,必然是為了刺客而來。 難道形跡敗露了? 可是剛才老鄧說那些進山的士兵隻是例行地搜查。 “他們來的時間應該不久。”老鄧看了幾眼後判斷道。 “你怎麼知道?” “他們在修望臺。” 周溯接口道,聽聞他這麼說,其他人注意到了,隱藏在幾個大帳的後麵,有人正在用削好的木頭搭建瞭望臺。 這個時代的攻城築寨,一般都是就地取材。 行營中還專門分出一撥人,似乎打算用直徑差不多的圓木,在穀口處搭建一排鹿宕,徹底封鎖這個出入口。 周溯一行橫看豎看了好一會,讀到了四個字:此路不通。 周溯略帶狐疑地打量了荀虓一行幾眼,發現對方現在表現的比自己還緊張。 這老東西奧斯卡拿過獎? 還是說是真的不知情。 周溯看了老鄧一眼,後者搖了搖頭。 也是,畢竟通敵的證據就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周溯他們遭殃,荀虓他們三個也別想獨善其身。 周溯覺得此地不宜久留:“這邊看樣子是鐵定過不去了,咱們隻能換條路試試。” “從之前那座山的岔口往右會不會好一些?” 張良提議,眾人都表示同意。 這座山就像之前介紹的那樣,山的支脈眾多。 你就要想,十幾裡地的山丘你要把每一處出口都封死,那得花多少人力物力。 周溯他們完全可以另尋一條出路,隻不過,在看到下方這個堵死出口的行營時,周溯心中不免生出一絲不妙的感覺。 而這種不妙很快又再度被印證—— 即便是換一條路,他們也走不了。 原來,當周溯他們離開山頭之後,就發現前路被一片肉眼看不到邊際的大澤擋住了去路。 “這是……” 周溯看到眼前雲遮霧繞,一眼之下全是青綠湖麵的大澤怔了怔神,他知道北邊有黃河,但是攔在眾人眼前的這個大湖又是什麼地方? “這是圃田澤。”老鄧解釋道。 “圃田澤?” “圃田澤原本叫做圃田大澤,在周代春秋的時候,是連接到滎陽的一片水澤。時至戰國,大澤的水位線下降,澤中的陸地上浮,形成了現在以兩個大澤,無數小澤分化的地貌。” “而眼前這個就是圃田澤,此澤自東貫西四十裡,由南向北兩百裡。” 周溯聽張良這麼一解釋,之前看到秦軍行營留下的那絲陰霾在腦中一竄,連接成了脈絡,頓時叫出一聲不好來。 “糟了!” “怎麼了?”田瑣覺得周溯這一驚一乍的,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但其他人都沒有輕視周溯,因為之前種種早已證明了他的見識和才具。 隻見周溯一貫冷靜的麵色終究發生了變化,他下意識地咬住自己拇指的指甲蓋,頭一回露出了焦灼的神情:“我知道秦軍打著什麼主意了,他們想要來一手甕中捉鱉。” 甕中捉鱉這個詞在此時未有典故,屬於周溯生造。 不過在場的幾位皆是才思機敏之人,哪怕是周溯最看不上眼的田瑣,也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田瑣慌張道:“你的意思是,他們要利用這大澤包圍咱們?” 但說完,他又覺得不可思議:“可是雖說這大澤寬闊,難以橫渡,可是我們還能尋覓其他出路啊,難道他們能把其他路都統統堵死嗎?” “蠢豬!”周溯罵道:“他們根本不用堵死所有的路,隻需要用少量的兵力控製住縣城,亭鄉這些有人聚集的地方,再囤集兵力,封鎖周遭所有可以出入的關卡就行了。” 周溯的一句話,讓張良等人都反應過來,他們搞混了一個概念。 又或者說想岔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們之前始終覺得,皇帝要找到他們,必然是不遺餘力地搞搜查,大肆搜捕,不放過每一個角落。 屬於哪怕是把地翻過來,也要捉拿刺客歸案的態度。 那樣的話,以單單郡縣兵的配置,必然是捉襟見肘,這便會給周溯一行人提供逃脫的機會。 可眼下的情勢發展讓周溯意識到,負責搜捕他們的人,是個十分聰明的家夥。 對方清楚把控了現在的局勢,所以完全沒有按照周溯等人預計的行動。 考慮到刺客是在博浪沙刺殺的始皇帝,那麼刺殺失敗之後,刺客無非兩種選擇,一種是逃跑,一種是躲藏。 而接下來傳回的信息顯示:馳道上麵負責攔截的侍衛並未發現任何刺客的蹤跡,而各路傳信兵又加急封鎖了各路的關隘。 是以,刺客所在的範圍大致就能夠圈定出來。 如此一來,要搜捕的範圍一下子從整個偌大的三川郡,縮小到了博浪沙附近半日行程能夠抵達的區域。 在這基礎上,這位指揮官依舊沒有選擇將有限的兵力鋪開,而是選擇重點布防。 這個選擇很聰明。 想象一下,在這個時代,為什麼明明賦稅刑罰那麼重,動不動就搞株連,但逃家隱居的人卻那麼少? 那是因為野外沒有耕地,食不果腹,外加野獸魑魅出沒,自然條件不允許。 所以之前周溯等人在山下看到的大營,還有那一小撥搜山的人,與其說是為了找出刺客,不如說是在逼迫和驅趕刺客。 刺客也是人,是人就得吃喝拉撒。 你待在城裡必死,怎麼都會被搜捕出來,隻是時間的問題。 唯一的方法就是逃向野外,邁過蒼莽群山河道,但是這並不容易,尤其是在必經之路上有著天塹和駐紮著秦兵的時候。 以靜製動,反而更能卓有成效。 那名指揮者就像是在唯一的出口張開了一張網。 他堅信的是,在你饑腸轆轆,瀕臨絕境的時候,你總會自己撞上來。 而一旦刺客在某處暴露形跡,那麼等待他的將會是從各個方向上聚攏的士兵,形成包圍之勢,最終插翅難飛。 周溯對此有些佩服,但一想到被困住的人是自己,周溯就有點高興不起來。 他把自己想到的跟眾人一解釋,田瑣聽完還有些不信,但是當他們看到遠處沿著湖岸跑馬過來,監視大澤的騎兵之後,就意識到周溯說的是真的! “老練的獵人,精湛的未必是他的箭法,而是他將獵物逼入絕境的手腕。”老鄧感慨道。 周溯看了一眼荀虓,問道:“負責追捕刺客的人是誰?” “郎中令蒙毅。” “蒙毅啊……” 對於穿越者而言,這哥們還是挺有名的,好多電視劇都拿他當男主角。 “咱們有機會渡湖嗎?”田瑣難得問了一個周溯感覺不那麼蠢的問題。 周溯看了眼他。 “怎麼?”田瑣皺起了眉毛,他感覺被周溯的眼神看的很不舒服。 “沒什麼。” 就周溯的水平,要做一個竹筏,乃至舢板船其實都不難。 畢竟又不需要他親自動手,他隻需要從旁指揮就行了。 但是難就難在這地方沒辦法就地取材,而到了大澤附近又時不時會有監視者,這麼明顯的船隻進到水裡,湖麵上完全沒有遮掩,人家隔老遠一眼就能瞧見了。 正這麼想著,又有一名跨馬騎士從道路的另一端策馬而來,哢噔哢噔的馬蹄聲,消失在了周溯等人的視野中。 張良嘆息道:“看來這個方法也不行,每隔一段距離就會設置行營,定時會有人監視湖麵,我們過不去的。” “那該怎麼辦,隻能像今早卦象上所說的那樣選擇蟄伏了嗎?” 就在眾人都心灰意懶之刻。 周溯卻沒有開口回答。 他在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比如說水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了水肺,他們便可以潛水,就不必擔心被人發現什麼的。 當然,周溯也很清楚,以現在的科技點來說,發明水肺顯然是一件不大現實的事情。 其次,他看了看身後的山,又想到了滑翔機。 這玩意技術難度倒是不高,尤其是周溯以前做模型的時候,對於各種飛機模型都有涉獵。 最近又在機關鼯鼠身上加上了翼膜滑翔的功能,可以說有充分的飛行經驗。 但問題出在滑翔機沒有動力,主要依靠伯努利原理飛不遠,壓根不可能橫穿這個有著幾十裡乃至幾百裡正的大澤。 但是等一下…… 周溯回頭看了一眼老鄧和陰陽家一行,用手掩住了口鼻,思索了起來。 船,水肺,滑翔機,大澤,陰陽家,老鄧。 他的眼睛突然金光一閃,提高了聲音:“魔術的精髓是什麼?” “魔術?”張良田瑣疑惑地吐露出這個完全陌生的詞匯,秦裳蓉和荀虓也是一臉不解地望著周溯,隻有和周溯打了十多年交道的老鄧,知道自己這個歷來鬼點子多的大少爺,一定是想到了什麼。 他懂不懂無所謂,隻要周溯懂就好了。 周溯說這話其實也不是真的為了考較張良等人,因為他立即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答案是(錯誤引導)。” “迷失……什麼?”洋鬼子文對於古人來說不僅難以理解,還很拗口。 但周溯沒有解釋,隻是當眾宣布道:“我們要花兩天的時間來準備,三天後,我們從大澤離開。”
第14章.10麵埋伏(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