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溯的臉色很難看,饒是他有過心裡準備,看到那一堆黑不溜秋,充斥著血腥味和惡臭的內臟也扛不住啊。 好幾次他差點都要嘔吐出來,這會趕緊退到了後麵。 反倒是獵戶出生的許成,估計沒少處理過動物的屍體,對於這些內臟殘渣,反而顯得更為鎮定。 “君子,看來的確如你所說,所謂山主,便是那個男人借助山主的傳說而編造出的謊言。”許成終於徹底了然。 他此刻心中有對父親之死的解脫,也有不能親自手刃仇人的遺憾。 但好在那人已經被自己營造的山主咬掉了腦袋,也算是自食惡果了。 “隻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為什麼那家夥這麼多年要久居深山,與這古怪的機關獸為伴,還要去村裡掠殺那些牲畜?” “這事你問我我去問誰,這不是對方的老巢麼,你搜搜看有沒有留下什麼證據唄。” 作為一個同樣鉆研機關術的人,周溯不僅收集機關術殘卷,自己也會寫一些心得,或者記錄一些對於研究過程中發生紕漏或者設想的筆記。 所以覺得對方說不定也會在附近留下記錄。 畢竟他們來的急,直接在洞口放火煙熏,又堵住了出口,壓根留沒留給對方轉移東西的機會。 不過無論如何,周溯都不會自己動手去那片惡心的血汙當中尋找的。 老鄧倒是不介意這些。 而更勤快的顯然要數這位原本隻是負責來給他們帶路的年輕求盜。 這個時代的刑偵水平其實不低,辦案人員通常也都有一套收集罪證的章程,尤其是眼下這件案子,還關係著許成自家老爹,以及整個亭裡數百口的命途,許成自然卯足了勁。 他東翻西找,就連那最惡心的內臟山也沒放過一寸可疑之處。 就沖這樣可敬的職業操守,自然不會忽略任何的蛛絲馬跡。 “君子,你快看這個!” 許成最後在一處貼合山壁的“老鼠洞”裡,找到了大量的木簡。 這些是用削好的木片書寫的文字,許成在觸碰這些木簡之前,還特意在身上擦了擦手,免得汙漬血跡汙蝕了木片上的文字。 “嗯,”周溯接過木片看了起來。 聞訊過來的老鄧也瞄了一眼,他倒是沒看上麵的文字,而是看這木片的成色,道:“這個看起來應該有些時間了,存放的也不好。” “畢竟山洞還是偏潮濕的。” 木簡上的字跡有不少被蟲蛀的痕跡,不過這上麵的字都是用刀篆刻的,倒是不難辨認。 唯一的麻煩是這些木簡沒有明確計年計日,所以一時間也很難分辨出先後。 【我了解到,這附近有一個山主的存在,這群愚昧的楚國人,總是喜歡崇拜那些臆造的鬼神,這點或許能夠為我所用,我得好好想想。】 …… 【事情的進展尤在我的預料之中,當見到我弄出的那些山主痕跡之後,大部分人都開始畏懼和遠離,不過還有些礙事的蒼蠅,圍在山側怎麼攆都攆不走,我得殺雞儆猴。】 …… 【我的計劃快要實現了,這絕對是跨時代的,自戰國開始,機關術逐漸走向凋零……我將會是重振其雄風的那個人。看著吧,當我出關之日,我要讓過去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匍匐在我的腳下。】 …… 【它的胃口越來越大了,我知道,內心那份躁動的情緒裡隱隱有些不安,但是,我堅信,這正是它在復活的證明。】 …… 【它渴望鮮血,渴望更多的內臟,它甚至主動去獵食那些野獸,我得盡快馴服它。】 …… 【當我將人的屍體放在它麵前的時候,它卻繞開了,這是為什麼?不過這對於我而言,應該算是個好消息,我不必擔心他會對我不利。】 …… 【他是我的孩子,我能夠感受到他的成長,他的渴望……他是有生命的!】 …… …… 周溯看著這些晦澀的言語,就像看一個瘋人院病患癲狂的筆跡。 筆記裡麵毫無條理,一點一點地向外滲透著狂氣。 機關獸怎麼可能是活的? 機關獸是由木頭,各種金屬,植物纖維鞣製而成的,是無機物。 縱然它會動,會依照某種行為模式驅動,但周溯也堅信那是因為黑匣子裡麵的“編程”,類似機器人一樣的東西。 最後,他在最黑,甚至有些碳化的一支木簡上,讀到了這樣一句。 【我想,我在許多年後依舊會清楚地記得這一天,一敗塗地的我隻能在這個充斥著猛獸的山林裡等死,卻沒想到,會在這個荒涼的山洞深處意外地找到它。偃師一族的機關獸,多少人曾為它爭得頭破血流,秦墨也隻有一具的鎮派之寶,竟然為我所得,我感覺到上天並未拋棄於我,我發誓,我要永遠記住這一天,我要向所有人證明!】 因為木簡的大小限製,其他的木簡隻有篆刻著一行乃至兩行字。 但是這塊木簡,潦草的篆刻著一片小字,刻字之深還有字數之多,都能體現刻字之人那種胸潮澎湃之意。 “我聽過墨家工家的名號,這偃師又是誰?” 老鄧思尋良久也答不上來,不過他倒是提議了一人:“大少爺,我覺得既然這事是矩子遣你來做的,說不定他知道什麼?” “那老東西知道個屁,他跟我說的是一些低級的山精野怪,是讓我練練手的。” 許成聽到這位君子敢對著那位傳說中統領東墨的矩子這般破口大罵,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心裡更加確認了這位君子的來頭不小。 老鄧則是笑嗬嗬道:“大少爺啊,你可別小覷了這位矩子,墨家一分為三,為啥隻有東墨的首領被稱為矩子?而現今的這位矩子,從接手這個位置至今已經三十七載,其間大小風波不斷,雖然偏居一隅卻屹立不倒,足見這位矩子手腕。” 也對,荊軻刺秦那事,可是被始皇帝算在他們頭上的。 然而就算是這樣皇帝,還是拿墨家沒辦法,可見這位墨家矩子不一般。 “而且說起機關術,怎麼還是得問墨家的嘛,就算如今東墨這一支式微,可矩子是首領,而首領,會繼承所有的秘密。” 周溯聞言,立即恍然。 他這就想要轉身回去向墨子質問這一大堆的爛攤子,但回身一瞥,看到更加恭敬地伺應在旁的許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眉頭不禁一挑—— “許成啊。” “君子有何吩咐。” “你覺得這事該如何了結?” 被周溯這麼一問的許成茫然一愕,回答道:“自然是把這裡發生的事情如實上告給亭長。” 周溯點點頭:“好,那為再問你。” 他伸手指了指甬道出口的方向:“你把那坨碎木渣子,還有那半截沒腦袋的屍體,告訴亭長和鄉民,這就是在這裡盤踞數十餘載,害人無數的山主,你說他們會信嗎?” 許成一愣,但很快汗流浹背,越想越是心驚。 對啊,他們會信嗎? 鄉裡人可是對山主的存在篤信不疑的,他們一直認為那是一頭可怕的怪物,但是卻拿一堆木頭渣,金屬石塊的碎片告訴他們這是山主,是一個沒腦袋的瘋子構築的虛假之物。 這是在侮辱村民的智商,還是侮辱他自己? 誰會信? 許成訥訥不能言,半晌才看著周溯手中的木簡支吾道:“或許可以給他們看這些……” “別傻了,就算亭長信你,但上麵人呢?”周溯嗤笑道:“你們現在需要的不是村民信不信,亭長信不信,而是上麵那些鄉官,縣衙相信死牛的事情不是你們的玩忽職守,你說,他們會相信嗎?” “這……”許成一時間急的麵紅耳熱,可當他一抬頭,看到周溯麵帶莞爾的笑容,不禁豁然開朗:“請君子教我。” “哎~”周溯一副孺子可教地笑了,對許成勾了勾手指,附耳道:“接下來,我們就如此這般……”
第81章.動機(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