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民們最終挖出來的山主,肯定不是原來的形態。 廢話,這整個都被壓在山底下了,能還原嗎,倒不如說,現在這個樣子就給了他們充分的安全感,既能夠用山主的腦袋和殘渣交差,又不必擔心山主會突然詐屍來咬他們一口。 更何況,在挖開洞窟之後,他們還找到了許成所說的那具無頭男屍,以及洞穴最深處那堆積如山的血汙臟器,正是他們村裡牲畜被殺缺失的部分。 亭長很高興,村民也很高興。 高興的是他們的小命保住了,老婆孩子不用跟別人姓了。 但他們也有一個不小的煩惱。 就是眼前這一老一少兩位墨家的俠士,他們把對方請過來,對方也出色且超額地完成了任務,但村裡要怎麼回報對方呢? 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說聲感謝? 別扯了,這種事情別說墨家那邊不好交代,就算但從道義上來說,承蒙這種救命大恩的亭裡也做不出來啊。 好在,這次的事件留下一堆死去的牲畜,也意味著村裡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肉食。 他們大可以以肉犒酬壯士,至於酬金的事,挨家挨戶地問詢一遍,大家勒緊褲腰帶湊湊數,把這關過去再說。 此間事已了,按照周溯的意思,趕緊趁著太陽還沒完全落山回去。 他還有好多話要當麵問問矩子。 可每每當他向亭長一眾請辭,對方總是用一些“還未好好招待兩位呢”,“請讓我們略表心意”這樣套話推回來,那副尷尬的表情讓周溯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 路上,周溯作為剿滅山主的兩位功臣之一,也沒有太好跟老鄧說話的機會,直到被接進亭裡,安排到亭長家中招待,周溯才有機會跟老鄧倆偷偷說上幾句。 “這群家夥在預謀些什麼,該不會是想卸磨殺驢吧?”周溯問道。 “哈哈哈哈,”老鄧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少爺,你這個……他們其實是在為難。” “為難什麼?” “怎麼支付酬勞,還有具體的要付多少。” 周溯如此妙人,聞言後豈會不懂,頓時了然。 他們來的時候,其實並沒有約定具體的酬勞數目,畢竟當時連究竟是什麼情況都不清楚,周溯也說去山裡轉轉。 所謂的轉轉。 人家以為你這是來探探環境,可萬萬沒想到,周溯和老鄧還真就直接把問題給解決了。 這本該是好事。 可問題出在,原本如果抓到是兇徒,那也就置備一些謝禮就行了,可這事牽扯到山主,關鍵周溯他們還把困擾此地百年的山主消滅了,這酬勞要怎麼湊夠就是個問題了。 周溯哪在意這多一個子少一個子的事情,張了張嘴,就要開口,被老鄧打斷了。 “少爺想的我明白,但是不收卻絕對不行。” 周溯被老鄧這一句話嗆了回去,但很快,他也意識到老鄧何出此言。 因為這一次,他並不是自己接私活。 如果隻是周少爺打抱不平,那大可以豪邁地說少爺不坑窮朋友,今日我免單。 但是這一次,他和老鄧是以墨家墨者的身份來的,如果不收錢財,甚至他自行補貼,一旦開了這個先河,你讓後來的其他墨家門人怎麼辦事? 畢竟這個世道,不是因為一句感謝就能吃飽飯的。 墨家上下那麼多張嘴,也都是要吃飯的。 兩人正說著,一群人在亭長的帶領下湧了過來,其中有不少周溯白天見到的裡正和他們跟隨的裡卒。 “今晚就在我家設宴招待,還請兩位賞光。” 亭長滿麵笑容地說道,周圍其他人也都是一副討好的笑臉。 周溯看了一眼老鄧,當著人家正主的麵,剛才的話自然不好繼續,隻能在一群人的恭維聲中邁向亭長的家,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亭長的家坐落在亭裡一處高坡上。 從這點看,這些人都是野人,這讓周溯有些意外,照說像亭長這樣有身份的,應該住在縣城才對。 亭長雖說不是什麼貴族,但是算起來其實是個不小的官職了。 管治安,抓民事,還插手商貿經營。 不然劉邦在泗水亭當亭長的時候,人家能讓他白吃白喝? 不過相較於別處的房子,亭長家修葺的倒是更大一些,采光更好,環境也更獨立,不必擔心鄰居家的狗夜吠,公雞早鳴。 別的不說,光從這小院進去,屋子都要建的比別處敞亮開闊的多。 此間屋舍有一間正廳兩間偏舍。 雖說不是甕牖繩樞,但是這樣的房屋依舊是土坯製墻,茅草建頂,應對著五口之家的樣子。 順便一提,商朝就有製磚工藝,西周更是有了瓦片,但是千百年來,百姓的房子還是這樣子的。 跟之前周溯造訪過的霸天家不同,正廳有墻壁做隔斷,鋪著幾張草席。 周溯等人來的時候,這家亭長夫人和一雙兒女就避席去了偏房,亭長倒是引薦了一下他的老父,但是對方在點頭之後,也沒有參加今日的宴席。 周溯心中有些不適應。 這是因為這個時代,奴隸製並沒有完全消除。 身份階級的鴻溝非常明顯,那老頭見周溯這樣卓爾不凡的世家公子,自然是不敢同席的。 而那些夠得上一些身份的裡正這些,也都是對周溯唯唯諾諾。 周溯不動,他們不動,周溯不吃,他們也不吃。讓周溯著實體驗了一把什麼叫人在茅廬,不得不食的悲慘。 難吃。 幾乎沒有放鹽的肉就用一些野菜混在一起煮爛,不僅肉筋沒去,還保留著大量的腥臊味,周溯這種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怎麼可能吃得慣。 但當他看到其他人在他動筷之後,終於按耐不住地大快朵頤模樣,知道對於他們而言,這已經是頂好的美食了。 而這位熱情好客過了頭的亭長,顯然沒有從周溯那張一言難盡的臉上,品味出後者的鬱悶,反倒頻頻活躍氣氛,殷勤地向周溯敬酒。 “來,君子,敬你一杯,這可是咱們楚地的茅香酒。” 周溯喝了一口,眉頭一下子就擰成了疙瘩。 你管這玩意叫酒,馬尿還差不多。 他直接一句:“君子我弱冠之年,著實不勝酒力”推托了,他實在是不能在勉強自己的胃了,它已經很努力了,再吃,周溯怕自己接下來會吐出來。 倒是老鄧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似乎覺得還不錯。 天知道。 周溯翻了翻白眼。 不過對於這個時代而言,楚人好酒,楚地的酒自然也頗得名氣。 “黍醅新壓野雞肥,茅店酣歌送落暉。” 這黍米釀漿,青茅過篩的酒,最宜招待賓客彰顯情誼。 老鄧的來者不拒,成了眾人心頭賓客的標桿,但他們也不能冷淡了這位身份更為高貴的年輕君子。 所以頻頻找周溯聊天,但周溯跟他們這種大字不識,每天低頭與黃土為伴的農夫有什麼好聊的呢? 聊了幾句,發現實在聊不下去,周溯隻好勉強自己用木勺舀起一塊燉肉,假裝吃東西來避免尷尬。 但一口肉進嘴裡嚼半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形同嚼蠟。 什麼高端的食材往往隻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式,老子就是喜歡重口味! 你能想象燒烤不放孜然和鹽巴,四川湖南人的菜譜裡麵沒有辣椒,而東北大漢則是每天蔬菜莎拉加味噌湯的日子嗎? 但偏偏,周溯還不好說什麼。 畢竟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沒看到,人家作為主人,都是湯多肉少,而周溯和老鄧碗裡的肉多到快要滿出來。 就在此時,低頭延續痛苦麵具的周溯,聽到側屋忽然傳來了一陣哭聲。 “娘,我餓。” “兒啊,再忍忍,等待會父親他們吃完了,就輪到咱們了。” 接著,又是一個女童興奮的聲音響起:“弟弟,我剛才看到肉了,咱們今天興許能吃上肉呢!” 因為這墻壁土夯太薄,小孩嗓音穿透力又強,根本隔不住音。 所以這聲音所有人都聽見了,亭長覺得有些麵上無光,可當著這鄰裡鄉親這麼多人的麵,他也不好發作。 隻好加大了自己的嗓門,然後大聲地勸酒招呼,才將這有些尷尬的氣氛壓了下去。 周溯嘆了口氣。 不由小聲嘀咕了一句。 其他人或許聽不見,但坐在他席旁的老鄧是個目明耳銳的,周溯說的是:“天下興,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 老鄧說道:“大少爺這話說得頗有意境。” “拾人牙慧罷了。” 周溯說罷,不復多言。 放下木勺改用食箸,從湯羹中夾了塊肉,感覺也不那麼難以下咽了。
第83章.1頓飯(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