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呼......” “我什麼時候睡下去的...我想想......” 隋夙緩緩吸了口氣,隻覺腦袋昏沉沉的, 上下眼皮似乎依舊沉醉在夢鄉,難舍難分,而上半身已然掙脫壓在身上的被褥,坐了起來。 這會兒,那方才隻局限於臉邊兒的那股涼意蔓延而下,蠶蝕起上身殘有的餘溫, 隋夙依舊睡眼惺忪,低頭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單薄的葛布襯衣,上下唇輕飄地嘀咕起來:“寄月峰向來四季如春,今天兒竟有些轉涼了。” 卻是不等他下意識催動真元驅散體表寒氣,便隱約聽見屋外少女哭哭啼啼的聲響,不停抽泣著什麼。 隋夙頓感奇異,困意於此刻一掃而空,沒有猶豫,當即放出靈識欲探查那人的修為。 而彼此儼然相距不過幾十米,靈識瞬息而至,即刻他不由一驚,猛地睜大眼,眉頭皺的更甚。 “沒有半分修為之人怎會在此?” “這不是我的臥室!” “此地靈氣如此稀薄,絕非我寄月峰宅邸......” 隋夙的目光匆匆掃過一遍屋內陳設以後,恍然驚覺,便馬不停蹄地朝窗外看去。 隻見不遠處一顆花開簇簇的桃樹下,那張桃木雕琢的華床之間,竟是一青一紅兩道令他倍感熟悉的身影,隻是其中一人生機渺茫,他方才匆匆一掃卻是未能察覺到她。 悄然間,眼前兩道身影與記憶中的身影重合,一時間萬般思緒湧上心頭。 聞著少女哭泣,隋夙的腦海不禁閃過多年以後,某個楓葉赤忱,秋風簌簌的籬笆院中,紅葉眉宇落寞地向女兒傳訴著鳳儀此生的最後: “我看見枝頭的桃花開了,皇後娘娘捱過了那個嚴冬,卻沒等到陛下來接她回家......“ 來不及多想,隋夙猛地掀飛被褥奪窗而出,步履風馳電掣,一呼一吸之間便接近兩人,當是時迎上了正跪坐一旁的,紅葉那哭的梨花帶雨的臉,便順勢快速解釋道: “紅葉姑娘別怕,我能讓鳳兒...鳳儀娘娘醒過來。” 紅葉聞言仿佛如獲至寶,顧不及擦拭淚水,連忙不斷朝他屈身磕頭: “嗚嗚...真的...求您...了。道長,隻要能...能讓娘娘醒來,不論要紅葉做什麼都可以......道長...求您了...求您了......” 紅葉的聲音仿佛不要命似的抽噎出來,隋夙也是連忙伸手拉住肩膀,將她扶起:“我知道的,你放心。” 隨即她右手則往旁空地一揮,喚出空間戒指之中數個儲存丹藥的玉瓶,一字排開,目光則已然落在了鳳儀那白皙絕美的麵龐上。 隻見她身著一襲白素布衣,肩上披著一身禦寒的紅錦,烏發落落,珠簾鳳鈿,淡妝微勒,姿容絕色,輕合著眼眸,半靠於斜床,此刻安然沉夢於這紛紛桃花中,卻是一點不像那俗世之間的女子...... 隋夙自然清楚時間緊迫,頭也不轉,信誓旦旦道了一聲:“人我一定救活,紅葉姑娘若是相信我,不如先去燒火做個飯,等我的好消息。” 一邊說著,手上動作也沒停下,把倒在掌中的數枚丹藥接二連三地送入鳳儀的口中,滋血活絡血陽丹,補氣固本培元丹,療傷止疼回春丹,化毒祛病百草丹,溫心養神固魂丹,閉關妙藥辟穀丹,追魂奪命斷魂...... 額...這個不能喂,隋夙連忙抽回手,將一顆漆黑鋥亮的丹丸放回瓶中,而鳳儀此時狀況若是不出所料,大抵是因風寒奪去蠶食體內生機,身體衰竭,如今虛弱不堪,不宜大補,那麼丹藥姑且還是徐徐煉化,從長計議,見機行事。 念及至此,隋夙便也開始了下一步動作...... 紅葉瞧見隋夙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摸出這麼多小玉瓶,盡是喂些莫名其妙的藥丸,一時隻覺不著邊際。 此刻她強忍著本能的抽噎,噤聲跪坐在一旁,哭紅的雙眸上下來回打量,顯然是不願離去。 隋夙則緊接著牽動體內靈力,並指輕點在鳳儀下腹,將無形的靈力緩緩灌注向鳳儀體內,溫養其心脈,小心翼翼地煉化丹藥的藥力。 這時間,餘光處紛落幾片桃花,天地悄然歸於寧靜,隋夙的思緒不由隨風而去...... 鳳儀帶著眉間鳳形胎記出生,隋國德高望重的大祭司說她是神女,天生鳳命,此生注定要成為大隋的皇後。 她也就這樣在皇帝的寵溺下長大,直到十六歲那年她因緣際會,救下了正被其他皇子肆意欺辱的隋安,一個與她同歲,由冷宮婢子所生的皇子,並在此後與鳳儀日漸熟絡...... 亦是一個桃花繁盛的時節,涼亭長廊的欄桿旁,四下無人, 隋安懸著隻腿,坐在延伸出欄桿外的地板,一旁鳳儀側著身子坐在蒲團上,靠在欄桿上單手托舉著臉頰。 忽的隋安張望著眼前景色,漫不經心提道:“大祭司說了,鳳兒乃是天生鳳命,來日可是要做皇後的。” 鳳儀聞言扭過頭,小臉悶悶地朝隋安抱怨道:“可我一點兒都不想皇後。“ “為何?這宮中的女子沒有一個不想當皇後,你都不知道她們有多嫉妒你。“ “憑什麼我隻能嫁一個男人,他卻可以娶除了我之外那麼多女子,我寧可不當皇後,嫁給平民百姓,也不要和後宮嬪妃們共侍一夫,就連皇父也有一堆妃子...自古帝王,全是薄情郎!” 隋安聞言眼神微瞇,隨即站起回過身,俯身把臉貼近:“如果放棄三千後宮,就能換娶到鳳兒的話,隋安一萬個願意。” “真的?”鳳儀微微動容,心中似乎已有答案,隻是小臉依舊微微愕然,淡淡問出了聲。 “嗯,我隻是喜歡鳳兒,鳳兒比她們值得多了。” “嗬~那如果我們成親,你豈不是...要當史書上第一個沒有後宮的皇帝了?” 鳳儀目光直勾勾看著隋安,一字一句淡然陳述,而隋安麵色篤定,聲音緊隨其後:“一生一雙人,同心兩白頭。” 鳳儀不假思索地信了,心馳神往地婉嘆起來:“真好啊......” 伴隨鳳儀的一聲淡淡的低語,隋安探手輕擁其入懷,無顧宮禮法度,斷忘塵世喧囂,彼此錯首相吻...... 而回憶到此,隋夙頓時氣血翻湧, “好個錘子!隋安你個殺千刀的衣冠禽獸!靠鳳兒當上皇帝坐穩龍椅, 到頭來吃乾抹凈卻為了籠絡朝臣,就把鳳儀晾在桃花山這荒山野嶺不管不顧, 以至於鳳兒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就病故於此,隋安倒是坐在龍椅上悔不當初,錦衣玉食醉紅塵,好生快活。” 隋夙思來想去終是難以咽下這口氣,緊接著又開始思慮起該如何教訓隋安才解氣。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旁的紅葉未經修煉,感受不到靈氣流動的軌跡,這一番看下來就像是隋夙在裝神弄鬼, 霎時間心底一寒,淚水悄然溢出眼眶,潸然而下,嘴唇幾次張開,可聲音都被哽咽在喉中, “嗚嗚~騙子...娘娘再...再也...嗚嗚...回不...來了......”紅葉含糊不清地哽咽著隻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話語,卻是未曾覺察有人將手撫在她的頭頂。 “紅葉......紅葉?......我的傻紅葉,哭得這般兇,要是哭壞了身子,我上哪兒才能給你找著個如意郎君。” “嗚...?娘娘!?娘娘你醒了!?”紅葉很快緩過神來,下一刻大喜過望,倉促間連忙擦了擦臉上淚光,抬起頭委屈巴巴地抽噎道:“娘娘,紅葉還以為...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鳳儀此刻還未能完全煉化體內的藥力,久病風寒一時間難以祛除,身子也依舊虛弱,需要時日好好休養,一旁的隋夙也是很快出聲講明了這點。 而紅葉在被鳳儀安撫好心緒後,便被其支去了小木屋內,反而是留下了隋夙這個不速之客...... 鳳儀雙手撐起,騰挪身子靠坐床頭,神色復雜地抿了杯水,撇過頭,寥寥遙望著山間雲霧中的景致,麵色略顯悵然:“紅葉幾日前於屋外雪中尋得你,可你整日昏睡不醒,不曾想卻有這般起死回生的醫術,咳——咳——” 她轉回頭,目光看向隋夙,接著道:“閣下一身錦衣華服的道士行頭,眉宇倒靈秀的像個世家公子,這番不辭辛苦擅闖本宮這桃花山,也並非來要本宮的命,不知可是有何要事?” 隋夙方才站的隨性,筆挺著軀乾,雙手叉腰,像個鄉野村夫般,顯得絲毫不知禮數,此刻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眾生不敢直喚我名,天生萬獸朝拜之帝命,舉世千古而獨尊,冥冥應召天地之欽命,特來此尋回我天生鳳命的皇後,鳳儀娘娘別來無恙~” 鳳儀聞言本來是麵色古怪,但等聽下去,便是忍俊不禁,微微低頭抿嘴,眉目欣然:“在本宮麵前也敢說出,這般大言不慚的話,難不成是隋安派你來此特地打趣本宮的麼~” 眼見鳳儀心情放鬆,沒有怪罪,隋夙索性正色道:“隋安這種小人,我可直說了,我看不起他,待你來日回到宮中,就算最後隋安不顧臣子反對願意護住你,可還有那些後宮嬪妃在,終究是不能如願,到頭不過一場施舍來的荒唐大夢,你不必作繭自縛。” 聞言,鳳儀臉色漸冷,眼眸中似乎閃過一抹哀傷:“世間又能有幾人那般超然物外,閣下似乎對本宮的事頗為了解,可本宮卻從未在宮中殿內見過你。” 隋夙見狀隻是起身拱了拱手,便側過身,隨意踱步走向桃樹,淡笑道: “我名為隋夙,僥幸成為一方聖子,自天外輾轉而來,於此地無牽無掛,唯獨與鳳儀娘娘一見如故,”說到這兒,隋夙突然一躍而起,折下枝頭一束品相上佳的桃枝,隨即落到鳳儀身旁,俯身將其遞了上去:“反正無處可去,還望娘娘不嫌棄隋夙,擅自決定一路同行了。” “咳~咳~”鳳儀微微低頭,抬手掩麵輕咳兩聲,露出一臉難受的模樣,故作關心道:“閣下還是莫靠得太近,免得沾染本宮這一身病氣。” “嗯,多謝鳳兒關心,”這樣說著,隋夙把桃枝放在一旁,十分聽話地退後了半步,隻是感覺鳳儀看著他的眼神愈發古怪,隨即繼續道:“韓某心中已有些許不成熟的想法,隻是不知鳳兒離開這桃花山後,又有何打算?” “隋夙,你與本宮非親非故,這般叫喚本宮,隻會令人覺得難堪。”鳳儀麵色明顯不悅,話語冷冽的有如凜冬寒夜的冰雪那般刺骨鉆心。 隋夙臉色微凝,頓時不知如何圓場,乾脆死皮賴臉委屈了起來:“好歹你我間有救命之恩,鳳兒你怎這般絕情~” “嗬阿~看來你還不清楚本宮的為人,本宮一向心腸歹毒,姑且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本宮尚可不與你計較,可你應該清楚此話被旁人聽去的後果。”鳳儀一邊說著,已然探手伸向一旁的桃枝,話音剛落,便是一聲清脆的“哢嚓”傳入耳中。 隋夙聞言卻不由莞爾一笑,心念一動,祭出空間戒指中的一柄長戟,其身通體墨紫,形製古樸,乃是一柄妖王之脊打造的神兵。 隨即隋夙不由分說,疾步朝旁側沖刺七步,旋即對近前這顆盤根錯節的百年桃樹猛地劃出一道半月,伴隨一聲金鐵嗡鳴,鞭聲入耳, 桃樹被攔腰斬斷,緩緩向後傾倒,隋夙淡淡開口:“鳳兒心腸歹毒,我手中的人命也不算少,不知你我這算不算是天作之合?” 隋夙話音未落,倒下去的那截桃樹竟轟然裂成了成百上千的碎塊...... 鳳儀頓時被眼前景象驚住,一時間不知所措,呆呆地楞了少頃,左手下意識握緊右手前臂,隨即便仿佛泄了氣似的,小臉染上一抹落寞,但很快又強顏歡笑,看向那些零落在地上的木塊,淡然道: “仙人神通廣大,卻要屈尊降貴委身於小女,莫不是覺得小女可憐?可這一切,不過是小女咎由自取,自不必上仙垂憐。” 隋夙倒也沒想著一定要讓鳳儀喜歡他,將長戟放回空間戒指後,便悠悠朝樹樁走去,坐下後,垂下雙臂支撐後傾的身子,吊兒郎當輕嘆一聲,扭頭朝鳳儀看去: “我一不能言出法隨,二不能長生不老,也就會點小法小術,算不上什麼仙人,隻是即便你不願,這事兒我也是管定了,若你要回京,有我做靠山,縱使千軍萬馬也動不了你,我也知你心悅隋安,既然如此,我便叫他遣散後宮嬪妃,他要敢不從,我指定得讓他吃點好果汁!” “嗬~”鳳儀苦笑一聲,抬手輕輕挽起鬢發,麵上多了幾許淺淺的笑意:“仙人若都像您這樣愛多管閑事,這人間風月可該如何是好......” “人間風月再好也不及美人莞爾一笑,”隋夙言罷一聲響指,以念控之術折來一段桃枝,隨即拾著桃枝起身,悠悠走上前,臉上流露愜意的微笑,嘴邊說出方才想到的花言巧語:“春寒逢料峭,伊人遇桃夭,我這一時情不自禁,恐怕多有冒犯,還請鳳兒日後多多指教才好。” 話音未落之際,隋夙半蹲而下,將桃枝穩穩放在鳳儀身畔,隨即起身來到床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雙手正想摁在鳳儀雙肩,隻是突然覺得不妥,很快撤住手,轉而壓在一旁的欄板上,而鳳儀噤聲良久,也是在這時開口:“小女與隋安兩情相悅,何況此身已非完璧,仙人若不自重,小女惶恐罔為一國之後,亦無顏麵對列祖宗親。” “哈阿~鳳兒說的極是,隋夙莫敢不從,隻是我並非仙人,若是可以,你直接叫我隋夙就好。”隋夙一邊說著,不經意間還看到了遠遠躲在窗邊,探著半個腦袋,正直直望向這邊的紅葉,目光怯生生的,頓時弄得他不由輕嗬一聲, 而紅葉眼見隋夙向這邊看來的勢頭,連忙縮了縮脖子,隋夙也是怕嚇著了她,隻是瞟了一眼,便不動聲色地抽開了目光。 鳳儀片刻後拾起一旁的桃枝,側臉回眸溫聲道:“鳳儀已是罪孽滿身,來日回京,我還需以另一身份入宮,隋夙,在我回宮前那段時日,恐怕得勞煩您護駕了。” “唉,我正好知道兩年後隋安會召新秀女入宮,恰好那禦史家嫡女與鳳兒容顏九分神似,連眉心的鳳印都一模一樣...”隻是隋夙話沒說完,便被鳳儀毫不客氣地冷聲打斷:“我一向聽不慣他人閑話,想來紅葉應該已經準備好飯食了,隻是山高路遠,拿不出什麼膩嘴的菜肴招待,還請您見諒。” “小事小事兒,在桃花山這些時日你可又捱了不少苦,待會我去山下兜兜風,順便給你們弄點野味回來解解饞,隻是鳳兒你既然心係隋安那小子,直接回去便是,隋安要是不肯好生待你,我就揍他。”這樣說著,隋夙作勢抬手朝麵前空氣一記直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