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艷被勒令寫檢查的時候,藍欣正在曬太陽。 一些事情一旦下了決心,心裡反而毫無牽絆,反正到了最底層,別人能乾的事情,自己也能乾。心裡放鬆,嘔吐地次數也少了。隻是在潮濕地方待久了,覺得整個身心都漚的發黴,特別向往太陽。 樓前,兩人把新鮮兔子糞攤開晾曬後,藍欣便在墻根找了一塊石頭曬太陽。此時,雖然太陽西下,南墻餘溫還在,身後暖暖的。一陣秋風刮過,汙水處理池邊蒿草微動,池水泛起細小的波紋,若不是風中有汙糟的氣味,倒是一處好風景。 今天,天高雲淡,是個曬太陽的好時候。 苗得雨被收拾後,態度180°轉彎,不再橫挑鼻子豎挑眼,也不堅持讓藍欣殺生。一肚子氣都撒在小於身上,一會東,一會西,每天把他指揮的團團轉。 藍欣痛惜這個孩子,乾什麼總拉著小於,讓他也喘口氣。苗得雨雖然看不管,也隻能乾瞪眼,他知道惹不起餘念恩,雖然她一輩子平淡無奇,烈士子女這個身份還是受人尊重的。乾完了活,藍欣心安理得的曬太陽。她像一隻演奏完了琴弦,終於可以鬆弛下來。 夕陽下,天空中飛過一隻喜鵲,她驀然想起童年,一群孩子追逐著鳥兒唱:長尾巴郎,長尾巴郎,娶了媳婦,忘了娘。舒展的眉頭又緊皺了起來。 事物的規律,是此消彼長,外麵消停了,家裡卻亂了套。王勝利除了變殷勤外,開始了婆婆媽媽,嘮哩嘮叨,一口咬定藍欣懷孕了,催她到醫院裡檢查。 藍欣卻覺得王勝利小題大做,神經質了。這些年,他帶畢業班壓力太大,人越發敏感起來,動不動對著古詩長籲短嘆,渾身上下都冒著文人的酸味。傳承文化固然不錯,那些糟粕的東西,早就應該被挫骨揚灰,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每一次,他一張嘴,她就明白,不就是想要個兒子嘛。有本事,自己生去。 自己帶環有幾年了,不可能懷孕。自己從重男輕女家庭走出來,隻想讓玉兒健康成長。她不懂戲劇,卻喜歡聽小香玉的唱段,誰說女兒不如男。 她正想著心事,忽然聽見水響,驀然發現沉澱池旁,竟然出現了一個男人。 池子邊的小屋後麵,一個身穿藍工作服的男子在釣魚,秋風吹來,帶著一股切割鋼板的電焊氣味。男人大模大樣,坐在馬紮上,絲毫不避諱人。咦,上班時間釣魚,他也忒大膽了。馬上她便啞然失笑,他是剛來的吧,不知道這是汙水池。 藍欣忘記了鄉愁,目不轉睛地看了起來。男人魚竿往後一甩,空中劃過一道銀光,他竟釣上了一條魚來。 藍欣好奇,不相信這汙水沉澱池裡竟有活魚,沿著池子的邊緣朝男人走去。 男人大約三十幾的樣子,濃眉大眼相貌端正,大約討厭藍欣打擾自己,顯的有些不耐煩。他翻了翻眼皮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繼續把半截蚯蚓掛在魚鉤上,用力一甩,把魚線甩了出去。 藍欣覺得男人麵熟,想起是上次下班路上,怪話連篇兩個男人之一。她梭巡周圍,以為還能看見那個和他一起的高個子,周圍卻沒有人。 男人身邊放著一個自製的鋁桶,桶是用盛原料的舊鋁桶做的,廠裡的人都用這種桶,簡易隨手可得。 藍欣伸頭看,桶裡有兩條半尺長的魚正在遊動,便問,“這池子裡還真有魚。” “有。”男人沒有抬頭,眼睛盯著水麵回答。 “這是什麼魚呀!”藍欣好奇彎著腰,看著兩條遊動的魚問,“能吃嗎?” “白鰱魚,當然能吃了。” “真的?” “假的。” 藍欣還想問什麼,忽然看見通往沉澱池的路上,兩個人朝這邊走來。 “生產科的人來了。”藍欣小聲提醒男人。 男人回頭張望了一下,立即收了魚竿,提著鋁桶溜了。藍欣慢慢回到樓後麵,想繼續曬太陽。 小於,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溜出來了。他身子倚著墻,手裡捏著一把小刀,在飛快地削著一根樹枝。她發現,隻要閑下來小於都在削樹枝,或者用砂紙打磨東西。 “你乾嗎?”藍欣抬眼看著小於,好奇的問。這個小夥子雖然寡言少語手卻靈巧,樹枝在他手裡就像一團麵,樹皮弧線般飛出氣,露出新鮮的枝乾。 “我折了一根桃木。”小於用下巴指著不遠處的銷毀池,那顆碗口粗的桃樹上,果然裸露著一處傷口。他見藍欣疑惑,連忙解釋,“我給你做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做好了你就知道了。”小於抬眼微微一笑,又埋頭專注手裡的活。 忽然,拐角處傳了一聲嗬責。 “你倆怎麼躲在這裡偷懶。”苗得雨掐著腰站在桃樹下,鄙視地撇著嘴,“你們真是懶驢上磨,非得讓人用鞭子抽著才往前走,衛生都打掃乾凈了嗎?” “打沒打掃,你沒有看見。”小於甕聲甕氣地回答,手裡的小刀沒有停止。 藍欣心裡一驚,沒有想到老實憨厚的小於還有擰的一麵,怕麵上鬧僵後吃暗虧,便笑了笑,“打掃了,特別臟打掃不出來的地方,我們用都稀鹽酸拖了一遍。” 被小於噎了一下,苗得雨想發火,眼珠一轉又按捺住了,口氣軟了下來,“剛才科長打來電話,讓你回去幫忙。” “回哪幫忙?”藍欣心想科長真把自己當一塊磚了,哪裡需要哪裡搬。 “當然是回標準溶液室了,才來了幾天又回去,真成了空中飛人了。”苗得雨發開牢騷,“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又要去幫忙。按說這裡是全科最忙的地方,不算做實驗,就這麼些老鼠兔子的吃喝拉散就夠忙的,科長不是不知道……”他嗶哩啪啦說了半天。 聽到這個消息,藍欣一瞬間高興,接著下來就鬱悶。難道自己是一塊抹布嗎?想用就用,不用就扔掉。再說,這個消息對於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她打定主意要離開這裡。就對苗得雨說,“你告訴科長,我已經適應了這裡,就不回去了。” 苗得雨一愣,就像是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藥,高聲叫了起來,“不回去怎麼行?領導的話哪能不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藍欣笑一本正經說,“不回去幫你忙呀!你還不高興?” 苗得雨臉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剛才我就是發發牢騷而已,科長的話哪敢不聽。” “小於,去幫你藍師傅收拾收拾。”苗得雨不等藍欣說話,催著小於回去。 小於看了一眼藍欣,目光裡閃出喜悅的光芒,把桃木往兜裡一揣,抬腿就走,“藍師傅,我送送你。” 藍欣不想回去,但看見小於走在自己的前麵,也隻好跟了回來。但是她仍不鬆口,“我決定了,就在動物室乾下去了。” “別,別,大妹妹,你可別難為老哥哥了。”苗得雨跟在藍欣後麵,一邊走,一邊央求著,“你在這裡是大材小用了,可別和老哥哥置氣,老哥哥沒有文化,不會說話。” “我哪裡都不去。”藍欣依舊堅持著,但凡離開這個廠,從哪裡離開都無所謂,她不需要給誰麵子。 “妹妹哎!老哥哥求求你了。”苗得雨一步跨到藍欣跟前,雙手合十,“你別難為老哥哥了,還是快一點回去吧。” “標準溶液不是有人了,還要我去乾什麼?”藍欣不領情,回到動物室,找出洗漱用品裝進一個綠色塑料籃子裡,就朝走廊最裡麵一間走去。 “藍欣。”苗得雨一步擋在藍欣麵前說,“實話對你說吧,標準溶液出事了。” 藍欣眼睛一亮,但立刻暗淡下來,“我都出來了,出不出事,管我什麼事?” “你也在廠裡待了這麼多年了,對這個廠也是有感情的,難道真的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