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永社和大昌社約定講數的地方,在北城郭外的一家娼院裡。 所謂娼院,其實就是後世的妓院。 妓院的歷史源遠流長,最早的妓院誕生在春秋時期。 《東周策》有言:“齊桓公宮中女市七,女閭七百。” 這裡所說的女閭就是妓院。 齊桓公設立女閭的目的是“征其夜合之資,以充國用,此即花粉錢之始也。” 所謂花粉錢,就是男子入女閭要繳的花費,後來又常常被稱為花粉稅或花粉捐。 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管仲,因此他在後世也被妓院奉為祖師爺。 大漢帝國繼承了齊國的“優良傳統”,風俗業都是官營的,有固定的營業時間,收入則歸入國庫。 當然,這卻沒有完全限製風俗業在民間的發展。 不少見利忘義之徒,就想到了變通的辦法,他們買下空置的庭院,豢養一批倡優伎人專門用來“宴飲親朋”,但實際上這些庭院就是娼院。 因為大漢實行宵禁政策,戌時之後行人就不可在外遊蕩了。 所以這些娼院不僅提供吃喝遊樂的服務,還提供空房給恩客們留宿。 戌時入院,留宿一夜,辰時再離開,符合《漢律》,毫無風險。 萬永社和富昌社今日是來談正事的,所選的這家娼院的規模不大,隻是一個日子型的院子,但卻勝在清凈。 兩邊人馬約定的時間是戌時正,雙方都是場麵人,所以都非常守信用,全部準時到達了。 娼院中的倡優伶人已經被提前趕到後堂去了,所以這本不算寬敞的正堂就更顯得清凈。 今日,雙方各自來了四五十個人,樊千秋和淳於贅就混在其中。 從萬永社到此的一路上,樊千秋都在好奇地打量身邊這些“同夥”。 這些潑皮無賴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其中不少人都沒有加冠,看著還像個少年。 許多人穿著絲帛的深衣,價格不菲,但卻臟兮兮的——說不定就這一身衣服拿得出手。 這些潑皮無賴們行為舉止孟浪,說話更是低俗卑劣,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流裡流氣”。 這形象倒符合樊千秋對古惑仔的認知。 不過,這些人似乎真的沒有帶刀刃——至少沒有露在身。 樊千秋按了按藏在腰中的那幾把斧子,又給淳於贅遞了個眼色,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今日富昌社來的人略多一些,萬永社來的人略少一些,但是雙方氣勢上倒是相差無幾。 總共來了百十號人,可是娼院的正堂中隻擺了七張坐榻和食案。 萬永社這邊坐著的三個人分別是:一臉麻子的社令賀忠,乾瘦佝僂的社佐田義和五大三粗的社尉張孝。 富昌社那側對應的三個人分別是:白白凈凈的社令周武,隻有一隻耳的社佐吳文和膀大腰圓的社尉鄭樂。 社令等於坐館,社佐等於白紙扇,社尉大概就是紅棍。 這社團的結構倒是換湯不換藥。 六個人乾巴巴地相互行禮之後,就各自落座了。 麵前的酒菜香氣四溢,但是他們卻目不斜視,不敢動筷子。 至於跟來的那些小嘍囉,則眼巴巴地站在一邊乾看著這些酒食,時不時吞咽一下口水。 看來,混社團也不一定能解決溫飽,要不然這些惡少潑皮怎麼一個比一個瘦呢? 樊千秋在前世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中外美食嘗過不少,自然不會失態。 淳於贅當了贅婿之後雖然無甚地位,肚子裡的油水卻很足,所以也能抵住著誘惑。 他們二人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故意站在帷幕的陰影之下,觀察著此間的情況。 樊千秋發現,這堂上的上首位空著,似乎還等著什麼大人物。 “這上首位是留給何人的?”樊千秋低聲問道。 “我也是頭一次來,不知道其中曲折。”淳於贅搖頭小聲道。 “恐怕還有大人物。”樊千秋有一些激動,富昌社的幕後是竇家,難不成還能見到竇嬰不成。 “再等等,總會來的。” “待會見機行事,所有機會,就聽我吩咐,亂起來之後,要護好自己。”樊千秋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最壯實,心中放心了些。 再平和的講數也會出亂子的,出亂子的時候就是樊千秋出手的好機會。 當兩人竊竊私語的時候,一個打卒從外麵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公孫使君來了!” 話音剛落,正堂裡一下子就亂了起來。 幾個頭領也趕緊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連忙從榻上站了起來。 “公孫使君?這是何人?”樊千秋自言自語道。 “這是長安縣戶曹掾公孫敬之,管著整個長安城的賦稅征收之事。”淳於贅低聲說道。 “二百石?”樊千秋若有所思地問道。 “二百石!”淳於贅答道,有些羨慕。 這起碼是科級了。 果然有了官皮就好辦事啊,那社令之流剛才還耀武揚威,不把堂中嘍囉放在眼裡,但是此刻,他們站如嘍囉。 看來,果然這出仕才是正道! 樊千秋又按了按腰間的斧子…… 不多時,一個頭戴博梁冠的中年人邁著四方步就走了進來:想來應該就是公孫敬之了! 此人三十多歲,一副文士儒生的打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生了一雙吊梢三角眼,所以透著一股狠勁兒。 若不是這身儒生的打扮,他反而更像是混社團的狠角色。 賀忠之流看到公孫敬之來了,紛紛行禮問好,狀貌甚恭,哪裡還有一點兒大哥的模樣。 這更堅定樊千秋進入體製內的念頭了。 當古惑仔是沒有前途的! 公孫敬之走到上首位,不悅地看了看堂中的蝦兵蝦將,遲遲沒有落座。 “今日是商量正事,不是插架,你等帶這麼多人來做甚?”公孫敬之拂袖斥道。 “這……”賀忠和周武這兩個看起來很有城府的社令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帶那麼多人做甚?當然是撐場麵的。 “讓堵在門口的那些潑皮滾到院子裡去,莫在本官眼前晃悠!”公孫敬之抓起一個陶豆狠狠地扔到了堂下。 一時之間,碎陶片到處亂飛。 用不著兩個社令再發話,那些低層的打卒們就連忙逃到了院中,各自找地方蹲了下來。 樊千秋猶豫要不要走,突然看到兩邊各有幾個打卒也沒有動,這些應該就是堂上眾人的親隨了,有資格留在此處以壯聲勢。 他想起了田義所說的話,心中底氣足了很多,就用眼神讓淳於贅也在角落站穩了沒動。 果然,公孫敬之也沒有再反難,終於是坐了下來。 賀忠等人明顯鬆了一口氣。 “來,幾位先飲了這杯酒,我們再慢慢說。” “唯!”六個頭領連忙舉杯同飲。 今夜這心懷鬼胎的講數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