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下:戰豐縣群龍無首,借2士故友相逢(1 / 1)

滕縣在豐縣東北一百五十裡處,用馬蹄子說話,不遠,可是徐州北麵行營招討使曹翔在兩天之後才得知了消息。當時他正按部就班圍攻滕縣,外圍的邏騎捉到了龐勛從豐縣遣來的宣勝使者,這廝們將得露布、檄文齊全。龐勛在露布中說“天雄魏博,十不歸一,伏屍百裡,輜重山積”雲雲;在檄文中說“天厭唐德,命我徐方,義兵屯集於盟津,國賊滅身於牧野”雲雲。   龐賊何其狂也!   曹翔肅著臉將文看畢,也不按問,便下令將俘賊三斬!所謂三斬,便是足、腰、頸各受一斬,既算不得正經的律令,也算不得正經的軍法,在軍中一堆不成文的極刑中,三斬也隻是輕於斬刑,比它重的,有九斬、寸斬、剮吃。用三斬已是存了仁慈之心!   帳外發出幾聲毛骨聳然的慘叫,曹翔的心竟驚顫了一下,他現年四十六歲,自從少年時因父輩的門蔭入了禁軍作校官至如今,他這一輩子幾乎都是佩著刀弓過來的,宣宗時防遏吐蕃叛部,什麼樣的慘事沒見過?就說眼前,滕縣墻根下哪天不死人?可他的心還是沒來由的驚顫了,這裡麵多少有對戰局的憂懼,魏博一軍雖獨自立旗,不聽他的指揮,可是畢竟牽製了豐縣一軍,之前更是屢傳捷報。若果然吃龐賊破了,那可得了,自己這幾萬軍馬對著李直、朱玫這支軍猶不能如意,龐賊若再撲過來,安有勝算可言!   帳外報了斬訖,曹翔便喚了親從進來,吩咐道:“著人往豐縣打探,得情不實,斬!過期不復,斬!還有,傳令休戰,都撤下來!”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察者,慎也!踱了一會,曹翔又坐下了,重新思謀起勸降朱玫一事,朱玫之於李直,無異於尉遲恭之於宋金剛!若能如計,何憂賊不破。可是他現在唯一的頭緒是自己在邠州守戍過,而朱玫便是邠州人,少年戍邊,王式誅銀刀七軍後才調到了徐州做將,隻恨少個兩熟的居中作牙子!正苦思著,帳外遞進來一個名帖。   曹翔一看,啊呀一聲,忙起身問道:“來人何在?”牙兵道:“回稟相公,那道人一行便在北寨門外!”曹翔流矢出了大帳,大步去迎。到了寨門口,卻不見人,寨門將過來拜稟道:“那道人說,塵外之人,不敢入軍,相公若肯賜見,願相晤於三裡外桃花丘!”曹翔一笑,要了一匹馬,徑直出了寨子,從騎在後追著,也是怪哉,常素也不見相公奉道,如何對一野道如此禮遇!   到了丘埠左近,便看見倆個青年漢子在那裡牧著馬,都是道僮打扮,一個長得雄壯非常,像金甲力士;另一個眉目清秀,倒真有些仙家僮子的風骨。可真是物以類聚,人發群分!曹翔下了馬,道僮便都過來行了道禮,道了無量天尊,那力士樣的道:“仙師在丘上相候!”曹翔頷了頷首,聽口音這小廝竟是個潞州人!   丘埠不過十來人高,不大,名也沒有,上麵便是幾塊亂石數株桃樹,三月桃花四月果,曹翔是去年才到兗海軍的,這山東本地的鮮桃他還未嘗過,便令人留下了。一上去,便看見一個白鶴殷紅道袍的熟悉身影立在樹下,風舞衣袂,袍上的白鶴似在飛動,著袍人也似在飛動。清咳一聲,流矢喚道:“千裡公,弟有失遠迎,還請恕罪!”高駢轉身一笑,迎過去道:“行章公,端的久違了!”曹翔道:“公仙骨逾出矣!”高駢道:“公佛心逾壯矣!”曹翔頭臉大於常人,軍中因喚他曹佛首,也確實是的,相比在隴西,他有時對鏡自照,不獨覺得臉更大了,就連脖子也更粗了。倆人相揖了,都不覺感慨而笑,二人雖都是將門之子,都是神策出身,都是發跡隴西,可交情其實算不得深厚,但此時相逢,還真是別有情味!   曹翔嘆道:“始聞兄移鎮天平,便覺相見有期,今日相見於此,卻是不曾料道!”因問道:“兄此來,可是奉了朝旨?”高駢悵然搖了搖頭。曹翔道:“兄既無旨,何為至此?”朝廷律令,節帥廉使、刺史縣令,私自出界,可有罪罰的!高駢道:“公試射之!”曹翔即口道:“弟豈善此的!”往昔在隴西,高駢以清傲稱,周寶以剛毅稱,馬舉以沉勇稱,宋威以勇銳稱,而他以木訥稱,吃烈酒裸身手博什的他行不來,談神仙口占詩歌什的他也行不來,更不用說射覆猜枚之類耍子了。   高駢長嘆一聲,轉身望著遠處的滕縣縣城道:“行章公,高駢是心有所忿懥呀!湯湯洪水滔天,浩浩乎懷山襄陵!當此之世,當此之時,我高千裡卻束手事外,不漸帷裳!豈非荒唐?豈非在上者不明?豈非執政者之咎?”曹翔不樂道:“公位居方麵,豈合輕謗朝政!”他承認康承訓也好、馬舉也好、自己也好,論軍謀奇策都不如他高千裡。他也承認在上者多有不明,執政者多有咎,可如此對麵直言,他心裡也不能不生悶,不為自家的臉麵,也要為恩相的臉麵!(注:曹翔得此任,乃左仆射、同平章事曹確舉薦)   高駢笑道:“忿懥之語,自非正言;故友相唔,豈多客氣!徐州此亂,公如何看?”曹翔道:“官守違律,奸徒思逞!”高駢一笑,問道:“公看我那兩個小廝,人物如何?”曹翔道:“誠為良金美玉,敢是兄家子弟?”高駢搖頭道:“我家雖是子孫繁茂,若論才性長短,除卻安南侄孫(注:高駢離鎮,奏高潯鎮安南,朝廷遂用之,故稱),可謂無人!丘下小廝,一個乃昭義伍卒(梁纘),愛其雄強,於安南時收用;一個乃梁山賊徒(張璘),愛其聰慧,春上掃剿收得。此番出境遊山消暑,便隻從了這兩個。”(注:梁山在天平府治鄆州境內)   曹翔道:“兄也孟浪了些,少年人血氣方剛,心性不定,彼山寨吃破,受戮的親友定然不少,途中一旦發難,豈不狼狽?”高駢笑道:“不是這話——庸才居廟堂,賢能伏草澤,此方是亂因,更是大亂之征兆!丘下二小廝以吾觀之,實乃上乘之才,假以時日,必成良臣猛將!然不遇我,一世也難入官途。久不得意,智力有餘,不自為龐勛,則必為龐勛輩所誘!天下偌大,草澤之中,更有勝於此二子之才器者,然不得遇。十年之後,你我年衰,子弟輩安能與之相敵?此實可大憂者!”   曹翔嘆聲道:“千裡公,弟慚愧得很!小小一個滕縣,猶奈何不得。己已不堪,何憂子弟!”嘆了兩聲,又道:“或說魏博一軍已在兩天前為龐賊所破,雖未驗知真假,弟這胸中已是憂心如焚,計無所出。適才見了帖,一時還以為朝廷遣兄來代,簡直如蒙大赦!”高駢也是一臉的遺憾,他並沒有覺得曹翔是在謙遜,他也並沒有覺得有必要對曹翔的相推表示一下謙遜,韓白豈是絳、灌可比?將須一拂,道:“公若不棄,駢有三策相贈!”曹翔抬手道:“正要請兄賜教!”   高駢道:“龐賊若果破得魏博,則宜乘勝襲卷而來,當來不來,其故何也?蓋有四焉,其一,軍疲也,魏博雄強,甲器精良,士馬熟練,自渡河以來,屢戰屢勝,縱然吃敗,賊死傷亦當不小,此當然之理!其二,東南麵吃緊,心無餘而力不足!其三,輕公也,以公無能為,以李直之師當公足矣;其四,驕滿生逸,不欲勞苦奔命,故緩其行。凡此四事,有一於此,皆可因之而勝。   策一,擇驍將精兵,趁其不備,奄襲豐縣。   策二,佯攻滕縣,誘彼來援,伏兵要道以擊之。   策三,且撤圍歸鎮,屯兵魯橋,再伺機進取!”   又道:“若魏博無事,則移軍以就之,合力下豐縣,李直必不敢舍公以犯兗州,且我在鄆州,兗州有急,救之亦不難!”   曹翔抬手謝了,道:“且容弟三思!對了,公可識邠州朱玫?”高駢搖頭道:“此朱玫可便是賊將朱玫?”曹翔道:“正是,此乃虎將,軍中無人敵得,弟欲降之,恨無人做牙子!”高駢道:“彼既非龐賊一夥,則降之不難,何須牙子,陣上相呼便可。隻是彼客居徐州,必有妻子相隨,公誠欲降之,當遣人出其妻子,以了其憂!”又道:“此亦不難,龐賊正短兵源,四方往投者無不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得智勇者數人,懷金而往,無不如意!”曹翔恍然大悟,道:“弟有一求,願借丘下仙童、力士一用!”高駢笑道:“公當何以報我?”   曹翔抬頭便見桃已紅熟,遂攀枝摘下一顆大者,用大袖仔細擦凈茸毛,道:“借我以瓊瑤,報之以木桃,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高駢笑著接了,咬了一口,道:“猶是此桃,猶是齊地,齊晏子以二桃殺三士,公以一桃借二士,可謂大妙!好,不過也不急在三兩日,回府後自遣來軍前聽命!”曹翔應了,又說問了一些安南的事,高駢便抬手告辭。   曹翔送著上了馬,忽然又想起一話來,流矢大喊道:“千裡公,這局何時可了?”高駢頭也不回,朗聲應道:“得節不得節,不過十二月!”   晚上一更的時分,探馬回來了,魏博紮下的五個營寨已燒成了灰燼,豐縣四個城門外堆屍成山,少說也有七八千之數,從裝束看確是魏博軍無疑,城中更是鼓樂喧天,輜重充街。又道路傳言,張玄稔已破康承訓於臨渙城下,龐勛不日便將東來雲雲。   曹翔擱了筆,很快就有了決斷,高千裡三策,第一策失之於險,且軍中無虎將,稍有差池便得步戴可師、李湘的後塵;第二策有弄巧之嫌,一旦為人所察,則腹背受敵,死無葬身之地!唯第三策為上,退守兗州,乃有萬全之安。龐賊必不至於來逼,來逼亦不足懼。若能招降得朱玫,以其為鋒,再乘虛搗隙,當無不如意!有恩相在朝,便有畏懦避賊之嫌,也不須多理會!主意一定,當天晚上,曹翔便悄然撤了去,也沒燒寨,糧草輜重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