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上:南風乍起軍書急,蝸角相爭煙塵息(1 / 1)

懿宗皇帝的聖誕壽宴也不止三天,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一直持續到了新年,正月元日這天,在大明宮外朝含元殿,李漼接受了文武百官、諸州朝集使、國子監諸生、四夷君長或使者的拜賀,也接受了群臣所上的尊號:“睿文英武明德至仁大聖廣孝皇帝”,他所受的第一個尊號還是八年前的正月,當時隻有六個字:“睿文明聖孝德”。雖然他未必承受得起這六個字,更未必承受得起這十二個字,但是他還是接受了,有唐自高宗、天後以來,有所成功則群臣因事上尊號,無所事事則因時上尊號,已成為一種製度。   當然也有卻而不受的,也有受而復去的,他父皇在位十三年,文治武功,光被天下,卻一次尊號也沒有接受。克復河湟,百官請上尊號,卻以為克復河湟乃憲宗之誌,乃加順宗、憲宗二廟尊謚。可是他不是他父皇,不想效顰弄拙,六個字也好,十二字也罷,都不過是一曲新詞一杯酒,飲之,上下皆歡,有何不可!   且路十的話也有理的,聖人屢克禍亂,豈非繼列祖列宗“英武”之姿?豈非“明德”之效?豈非“至仁”所化?既有英武之姿、明德之效、至仁之化,非“大聖廣孝”而何?   初二拜謁了太廟,第二日李漼便下詔書以酬,以曹確兼尚書左仆射,以路巖兼尚書右仆射,以於琮兼戶部尚書,加劉瞻知政事銜,當然主要還是嘉四相輔弼朝政,平定徐州之功。   唐初建國,因隋三省六部而不改,以尚書省長官尚書令總領百官,儀刑端揆,是為宰相。後因太宗皇帝為諸王時曾充此職,故貞觀以後,尚書令一官缺而不授,以其副官左、右仆射領尚書省。雖權勢不競門下、中書侍郎,然其位次猶在二者之上。故敬宗寶歷元年,李絳以右仆射受召歸朝,猶爭舊儀,以為“仆射,國初為正宰相”,上任之日,宰相送之,百官立班,中丞列位於廷,尚書以下每月當牙!   路巖雖是一腹心事,年四十四歲便致得此官,心中也不由地大歡喜,謝恩回宅,親戚故舊便填了門,吃了一日一夜酒,第二日晏起,飲食才畢,邊鹹、郭籌倆個便將了竇滂書子遞了過來——   臘月二十九日,南蠻以奇兵渡江,官軍大敗,陷嘉州,監軍張允瓊、刺史李忞脫身走,忠武都將顏慶師戰死。   這是第二封書子,第一封是臘月二十日過來的,於時南蠻也是用奇兵翻過雪山,自嶲州掩襲沐源川,兗海軍黃卓部五百人全軍覆沒。蠻兵著兗海衣袴,詐為敗卒,於十四日隔岸呼船,竟然得過,陷了犍為。   此事到現在朝廷猶不知曉!安再榮退守大渡河後,路巖便使人諷過竇滂,若想無罪,天長節至上元節間,最好謹慎奏報!這廝大猾,使了張允瓊押軍往嘉州,斷了北司的耳目,又將軍情私書報過來,意圖綁上自己!   路巖看完是出了一身冷汗,問道:“為之奈何?”郭籌道:“事急矣!嘉州北至成都已不足三百裡,雖有汶江、峨山諸山相阻,然蠻兵大雪陂猶可越,此當不為難!竇滂非將帥之才,麾下雖有忠武、徐宿…”路巖驀地將案子一擊,嚷道:“竇滂非將帥之才——二公當日可非此言!勸我置定邊軍又誰耶?”邊鹹倆個流矢跪下,磕頭請罪不已。路巖跳起來,將案子一踹,嚷道:“磕碎頭顱,解得我憂否?”邊鹹與郭籌對視了一眼,起身了,緩聲道:“相公但能為聖人了得心事,此事何足懼哉!”郭籌笑道:“是哉!”   路巖扶了一下頭額道:“嘗試說之!”退坐到了榻上。邊鹹道:“相公揚馬抑康,聖人為何許之?”路巖道:“理應如此,戴可師覆軍,幾喪淮南,馬舉解泗州之圍,乃全局勝負手,更兼獨力平定淮南,居康承訓之上有何不可?”邊鹹點頭,道:“言雖如此,卻非聖人之意!相公豈不見康、馬受賞,楊玄質、楊復恭不與,昨日相公受賞,北司諸貴又不與!”郭籌道:“相公以楊氏為憂,聖人又何嘗不以楊氏為憂!”邊鹹道:“此事我二人已熟計,亦有所為矣!”路巖一驚,道:“何事?汝等妄作,累我已非一二事矣!”   邊鹹道:“聖人天長節,亓軍容臥疾不朝,相公可知是何緣故?”路巖道:“何故?”邊鹹道:“是我二人買通了他門下食客,勸其乞骸骨以為壽禮,則不獨可全一身之富貴,亦可保子孫之富貴,一如楊氏!”路巖道:“彼從了?”郭籌道:“表狀已上!”邊鹹道:“楊玄價與亓軍容一時受任,今亓辭而楊不辭,是以聖人亦不肯賞三楊!”郭籌道:“楊玄價既不識進退,相公便推他一把!”   “如何?”   “彈劾康承訓而貶之,康承訓既得罪,則楊玄質同罪!則楊玄價亦將受其累,不得不請辭!楊氏既去,則聖人之心事了,則相公之心事亦了!”   邊鹹道:“或者還可就勢排走曹確,此人直古,見康氏得罪,必亦引罪請辭!”路巖抖了攔袍袖,露出手要擊,卻又問道:“楊玄價若不肯辭奈何?”邊鹹道:“聖人貶康承訓之前,必命新中尉,如此右軍可無慮!楊玄價不辭,則請聖人下詔,擇諸軍使年資最老者代之,彼安敢拒之?”路巖點頭,撫掌道:“妙哉,臥龍鳳雛故不足稱二公之智!事不宜遲,可寫表來!若朝中先得蠻情,劉瞻必然發難,我則狼狽矣!”邊鹹與郭籌相視一笑,道:“此表寫好多時矣,昨晚又據情有所刪改!”朝門外喚了一聲,青衣小廝便抱一個錦匣進來。路巖看了,署了名便吩咐備車,往內宅脫了燕服,換上紫袍玉帶,著意整飭一番才出了門。   天子此時還住在興慶宮,自新昌坊過去,也就三坊之地。元正七日假,宮中清靜,通陽門不開,路巖也沒有走南邊的明光門,直接往西邊去。同昌公主年前感了風寒,一直沒好,聖人與娘娘心焦,使得一眾內侍、太醫如梭,不是走金明門,便是走同光門。也是湊巧,人到金明門外,前麵騶騎便報了過來,說韋內相人已到同光門外了。路巖流矢使人去約住,車馬便過去了。到了時,韋保衡便拜了過來,身子未起來便道:“仆射有何要事?聖人相召,恐不能久候!”路巖攜著他手道:“那走著說!內相,公主玉體和乎?”韋保衡道:“傷寒之疾,非一時可瘳,聖人相召,便是為此!”   路巖心中稍安,道:“內相,我這裡有一份表狀,願托公上呈天子,巖在此待詔!”韋保衡接了,問道:“下官冒昧,可聞一二?”路巖道:“劾表也!”韋保衡道:“誰耶?”路巖道:“康河東!”又道:“公可展看,若能連署則大佳!”韋保衡道:“公主之疾,下官是五臟俱焚,此事容下官細思之!”路巖抬手道:“好,勞公代呈!”韋保衡便進去了。路巖便在門下站著,也不與閣門使交通。   韋保衡進門不遠便展開看了,路十起筆還是謝昨日擢升之恩,然後說自己愧於受恩,再便說到愧,一是不能燮理陰陽,致有徐州之亂,二便是不能早用良帥,致使河南、淮北二三十州久罹兵火。然後才轉入正題,所劾康承訓的罪狀與劉漢籓得著的那份狀子幾乎一樣,便是逗橈不進、貪虜獲、不時上功。羅列之後,便說淮南不得馬舉,則龐賊必然拔泗州,大亂淮南、江南;河南不得張玄稔,則國家之兵尚不得休。願重貶康承訓以勸忠義,以慰百姓雲雲。韋保衡還未行到積慶殿便有了主意,這名他得署,路十要與北司死掐,便少不了自己這把火,路十敗了,他便趁勢入主中書,勝了,便可算是為南牙出了一把力!   到了積慶殿左近,韓文約便迎了過來,嚷道:“內相,聖人在偏殿有一會了!”到了殿內,便見郭淑妃也在,韋保衡上前拜了,李漼喚起來道:“同昌究竟如何了?朕本要來看的,又恐怕倒累了她,故喚了你來問問!”郭淑妃道:“醫官也好,奴婢也好,見聖人如此憂心,估摸著也不敢說真話的!”韋保衡汩淚拜在地上道:“臣調護公主不周,憂及陛下、娘娘,實是罪該萬死!”李漼道:“這不是請罪之時,但說公主病情!”韋保衡流矢抹淚道:“公主病雖未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已大逾前時,昨日晚便用了半碗粥,夜間咳嗽多痰,眠亦不足,今日近午方醒,起即食粥一碗,雖間有小咳,精神已長,不樂長臥矣!”李漼鬆了一口氣,又太醫似的,問了一堆望聞問切的話才放了心。   郭淑妃道:“也是同昌貪玩,尋梅尋雪尋出這無妄之禍來,你也別自責,得休息時便休息,別一個好了一個又病了!”李漼點頭道:“是這話!告訴同昌,將病養好了,過些天朕與她阿娘來看她!章你回罷,別讓同昌望念!”韋保衡拜下應了,將路巖捧出道:“啟稟陛下,路巖有奏!”郭淑妃便先走了。   李漼接了問:“路巖的表如何在你手裡?”韋保衡道:“路巖現時便在同光門外,臣恰好遇著,知臣麵聖,又欲臣連署,故托臣轉呈!”李漼看完,問道:“汝名何在?”韋保衡道:“陛下急召,臣不及署名!”李漼道:“汝欲署乎?”韋保衡拜下道:“臣欲署,路巖所劾,實有其事!”李漼頓了頓,問道:“汝可知,朕若可此奏,勢必牽聯中尉、樞密!”韋保衡道:“臣知之,舉賢受上賞,非其人則同罪!”   “知之奈何聯署?”   “楊氏兄弟雖為中尉、樞密,然楊氏非北司也,使楊氏即北司,則臣名愈不可無!”   李漼滿意地點了點頭,便使人去召路巖,君臣三人將事平章妥了,當天便使樞密使西門季玄上任右軍中尉,韓文約任下樞密院使。第二天一早便發出了康承訓貶詔,貶其為蜀王傅、分司東都。同時任命戶部侍郎、判度支崔彥昭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