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上:神羊入塞退渾歌,孤狼夜戰2蹉跎(1 / 1)

第二天衙參,李國昌便宣告了自己的決定,李克讓往長安,李友金、李克用各將五百人往朔州、蔚州,李盡忠將兩千往大同,薛鐵山副之。瞿稹許將五十騎,可攜妻子,其他諸人,包括李克用在內都不得將!楊玄寔聽了將頭一點,雖不如旨,但也勉強復得朝命,自己是手短巴掌小,也沒奈何的!   李友金雖不樂,卻也不敢有話,都拜了。李克用對他阿爹的安排很滿意,也不打捱,留下了李暉看顧倆個兒子,第二天便將著李顥出門上路,到了東城門口,軍馬已經在城外列了隊,李嗣恩斜刺裡跑出來,也不說話,到了馬前便磕頭,起來便與他牽了韁子。李克用道:“嗣恩,這是要隨阿伯走還是送阿伯?”李嗣恩吃力的說道:“送…送阿伯,阿爹長安,我…我隨!”李克用道:“你阿爹讓你阿娘隨,你隨阿伯走,如何?”李嗣恩搖頭,便不往前走了。李克用使了個眼色,賀回鶻過來,提了橫在鞍上便走。雲州一境的唐人除卻大同軍九千五百人以漢人為主外,大部分都是吐穀渾人,將著一個吐渾人在身邊心裡踏實!   由振武向東走上六十來裡,便可以看到從東邊流過來的一條河——紫河,紫河發源於雲州七介山南端一帶,也循著七介山東麓向北流,由七介山北端與青山餘脈的南端所形成的山穀折向東南,最後流入黃河。李克用、李盡忠便是循著紫河北岸向前,蔚州更在雲州東邊,因此他們是一道走的。   到了紫河末端,便有長城攔著,守戍的便是大同防禦使治下的靜邊軍。過靜邊軍向東,便是武周城,踩著武周川水向東北走,出雲岡便是雲州城;向東南走,出白狼塞口便是朔州北境。李國昌任雲中守捉使時李克用還未降生,往鎮振武走的也不是這條道,可李克用對以武周城為中心的大片山穀地可謂了如指掌,當年他祖父朱邪執誼便是踏著這條道進入代北的,立大纛的黃花堆就在白狼塞口左近。   過了靜邊軍,前麵便愈發開闊了,風雪雖緊,李克用的心情卻大好,緩轡顧盼之餘,便喚薛誌勤道:“阿哥,多長時間沒回蔚州了?”薛鐵山睜了眼,思索著道:“大主是大中三年(849年)到蔚州任刺史的,大中九年(855年)調任朔州刺史,到現在可有年頭了!”李盡忠插話道:“那是十七年了,中間便沒有回去過?”薛鐵山道:“回去做什的?也沒什要緊的親故了!”李克用道:“相好可有來?”薛鐵山哈笑著說:“有也是阿婆老媼了!”   李盡忠道:“往前你隨著大主也確實離不得,這回入府中見了段公(注:大同防禦使段文楚),便請假隨郎君往蔚州去,不訪親故,也拜拜丘墓!”薛誌勤點頭,道:“蔚州東界河北,山大賊多,打理殊不易!”李盡忠道:“鐵山,這話差了!以郎君之才,莫說這小小蔚州,便是整個天下也不在話下!”李克用笑問道:“同叔,這話哪兒來的?”   李盡忠道:“有出處,有出處!別說敬思他們,我看鐵山也不知道的,大主當年有話,不許往外嚷嚷的!”便將馬踢近了道:“郎君降生那年,我二十一歲,一直隨在大主身邊。郎君生來不凡,在主母腹中十三月乃降,這是第一個神異處,隻差那神堯一月之期了,說來卻又可惜!第二個神異處隻我知道,郎君將生之際,主母艱危,大主使了我往雁門買藥。我是三匹馬,悶頭急趕,中道卻吃一大群羊馬遮了道!嚷著便要過去打那放牧的老子,也是怪哉,到了跟前這拿鞭的手卻抬不起來,不得不軟了聲氣道:   老叔,主母臨產不順,急需藥使,快快讓出道來!那老子卻道:漢醫治漢病,胡人有胡命。何不試試咱胡人的法兒?我問他是什法。那老子道:老輩人口中傳道,在故國西海,有部族將興,便有神羊生於土中,其臍連地,卻不能使刀,刀割便死!須待神羊欲起不能之時,集部中男子盛裹甲胄,騎走馬,擊鼙鼓,唱喝繞之。神羊聞而急走,臍斷而活,則部族將興,斷而不活,則部族將亡!此非我故國,神羊不得其地,降在人身也是有的,公要郎君活,便依此法!   二郎君,我當時並不信這話,還是到了關下,關門卻死活不肯開!沒法子隻得打轉,將牧羊老丈的話稟知了,大主不信,好不踢打了我一番,最後沒法,還是依了。卻是不虛,那甲馬才繞宅七八周,郎君便下了地。那一聲好哭,唬得馬脊骨都在顫。”   李盡忠頓了頓又道:“還不止如此,主母那臥房當時望著是虹光照室,緊著便有白色雲氣湧出,填得庭中皆滿!院中那口井也是不斷往外湧水水!這些神異都是人所共見的,隻是後來大主怕流言不利,封了口,年月一久還有幾人知道來?敬思,你阿爹若在時一問便知的!”李克用哈哈笑道:“同叔,這些話我可是頭一次知道!”李盡忠扇了自己兩下,道:“也是該死,一時便漏了嘴了!”   李顥嚷過來道:“這般說我阿爹是神羊下世?”李盡忠道:“什的神羊,虧你一臉乖覺!”便指著李克用道:“你不知道你阿爹,才說話便喜聽軍中的言語,七八歲時便是好騎射了,大一輪的小廝也及不得!”李顥道:“那我阿爹是神馬下世?”李盡忠鞭梢輕甩了一他下子:“什的神馬,是神人!神羊是生於地,聞甲馬而懼!神人是生於人,聞甲馬而喜!敬思,是不是這個理?”史敬思點頭道:“兵馬,是這理!”李盡忠道:“喚什麼兵馬、牛馬,郎君麵前,和你一樣,都是奴仆!”史敬思點了頭,李盡忠扯了這麼多話,大概就是要表明這個意思。   李盡忠意興愈發濃了,看著一身別扭的李嗣恩便嚷道:“哎!退渾小子,唱支歌兒聽聽!”李嗣恩眼睛張了張他,又將頭低了下去。李盡忠道:“都到雲州了,還沒轉過來!小子,你阿伯多的是隨從,何少你一個的?”李嗣恩還是不說話,李顥便用退渾話罵了他一句“吃骨頭的狼,不知恩德!”李嗣恩耐不得,打馬向前跑。   跑出不遠,風中便有了歌聲,曲調很耳熟,他又向前打了一鞭,便看見了馬羊,也聽清了歌詞,這退渾人的歌,他也能唱:退渾兒,退渾兒!朔風長在氣何衰,成群鐵馬從奴虜,強弱由人莫嘆時。退渾兒,退渾兒!冰銷青海草如絲,明堂天子朝萬國,神島龍駒將與誰?   李嗣恩並不知道這首歌是德宗貞元時入蕃副使呂溫為吐蕃奴役下的吐穀渾人所寫,他隻知道他的族人們在冬季時總喜歡唱這首牧歌,唱著唱著便會號啕大哭,哭過後又會意興飛揚,再唱一曲《過洮河》,舞一曲《戰隋王》,婦人們便跳好看的鮮卑舞。往前他會不到歌中的意思,現在卻突然會得了,他抹了一把眼淚,將馬一打就奔了過去,嘴裡用退渾話沒頭沒腦的喚:“阿叔!阿伯!阿哥!”很快,便有三匹大馬迎過來,一個騎石青馬的漢子問他道:“孩子,你從哪兒來?”李嗣恩道:“阿伯,我從振武來,是王卞部的退渾人,我喚作駱恩!”那人不悅地揮了一下手,對左右二人道:“王部不是做了沙陀的狗麼?”騎赤馬的道:“王部自來是割了鼻的狗!”另一個便惡狠狠地嚷道:“滾回王部狗窩去,雲州是我們白部和赫連部的牧場,小心剖了你的膛喂鷹!”說著都打轉了馬。   李嗣恩無故遭了這一頓羞辱,心中更加氣悶得甚了,跳下馬來使勁踢著石塊撒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多會,他沙陀阿伯便過來了,喚他道:“嗣恩,前麵可是退渾人?”李顥道:“阿爹沒錯的,聽——退渾兒,退渾兒!”李嗣恩點了頭,上了馬,沙陀好不好他也不知道,但他阿爹、阿伯、阿叔對他都好。   李克用道:“你做個牙子,阿伯去買幾匹好馬!”便喚薛誌勤、史敬思。李嗣恩搖頭道:“他們…不喜歡…沙陀!”李克用笑道:“阿伯知道,可阿伯還知道他們愛財帛,走!”那三個白部退渾人望見小羊子將了人過來,一聲呼,十來個人拽了弓刀氣勢洶洶馳了過來。李克用一眼就相中了中間那匹石青馬,指著對薛誌勤道:“那青馬也隻好阿哥騎!”退渾人見這幾個沙陀是官,生得又格外雄壯,一時到不敢發作。   李克用指劃著道:“嗣恩,那匹石青馬,問得多少錢?”李嗣恩還沒開口,那青馬背上上的漢子倒說話了:“王部狗,告訴你的主子,我們退渾人的馬糞也不會買給這個死瞎子!還有,我會剖了你膛的!”李顥道:“阿爹,我來譯罷!他們說:好孩子,我們退渾人的馬糞也不會買給——阿爹這個…死瞎子!快譯,我會賞你衣裳的!”李克用一笑,索性將右眼閉上了,努力鼓著左眼,前扯著脖子盯著退渾人看,倏地卻將臉一肅,問道:“你等可知我是誰?”李顥嚷道:“我阿爹乃大唐天子宗親,振武節度使世子,今番受命鎮雲中,你等皆是治下百姓,還不下拜!”退渾人明顯吃了一驚,驚疑間,便看見後麵扯過來一麵李字軍旗,知道是真,一聲不語,打馬便跑。眾人都不由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