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八下:狐豺峽嶺連聲吠,洪澤東奔逞威風(1 / 1)

蔚州刺史傅文達得了話,當天便張了榜,又遣衙中雜吏將消息散出城去。探知李克用到了唐河穀,便遣了倆人將了牛酒出城三十裡迎候。這倆人一個是他心腹悌己的衙將高文集,此人本名冊,以字行,乃高麗後裔(注:唐滅高麗,多次遷其民散入中國),與朱邪氏有些過從的;另一個是衙校康嗣,此公是沙陀人,在蔚州已是三代衙職,隨著朱邪執宜來蔚州,因著朱邪執宜得衙職,謂之朱邪氏的家奴也可的。自己也在城中做了些布置,其實他真不知執政者是何主意,李國昌抗旨不移鎮,又許其兵散入代北三州,看著是剪其羽翼,其實與授其兩鎮何異?李克用一來,自己這個刺史便難為了!   當天日昃時分,西城便報李克用到郊外了,傅文達思索再三還是沒有迎出去,自己身為一州之主,還是尊重些好,不然使胡兒相輕,日後必生禍患。高文集、康嗣引著人到了衙門左近時,他才迎了出去,眼目一接,便嚷道:“李公,有失迎迓,還請恕罪!”那胡兒卻似沒聽見,隻顧與高文集說笑,一會才踢了馬過來,到跟前才下了馬,沒拜,揖手道:“克用何人,敢勞刺史門迎!”傅文達道:“公天子之宗親,國家之棟梁,代北之飛虎也,安可不迎?隻是為細務所羈,不得自由罷了!”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攜住手道:“衙中已置酒,請!”這廝不獨有虎狼之姿,而且還有一股少見的貴氣,望之既使人生畏,也使人生敬!   到了中堂坐下,說問起千佛嶺剿賊,傅文達嘆道:“衙中初聞賊破,人盡謂公以力破之,卻是智取,飛虎二字誠不虛哉!”舉了兩盞酒,又問道:“公可知城中父老的言語?我郎君來矣!都說振武公在蔚州日,合境無賊,人安其居。今郎君始入境便為民除去一大害,好生涯又來矣!”又舉酒道:“此一盞,文達代闔州父老上壽!”李克用聽著也歡喜,又見這廝原來和氣,便道:“刺史賜酒,克用不敢不吃,隻是有些言語卻當不得!刺史治此州,州已得治,克用何為?”吃了酒。又道:“文集兄說公非但筆墨上有光彩,刀槍上也大有光華,克用能槍不能筆,最服的便是武人能文!”傅文達道:“公此話,傅逑(名逑,以字行)也當不得了,一介軍漢,讀得幾篇兵法罷了,文集倒真下得筆!”   高文集流矢道:“高冊東夷賤裔,與文筆全不相乾的!”李克用道:“這話得罰三盞!莫薩可(康嗣蕃字)與我說‘蔚州二文,換羊千群’,貴重如此,安得言賤!”康嗣便起了身,與高文集倒酒,高文集不敢辭,滿灌了三盞。幾個人在席上相互唱和,竟都覺得甚為相得。其他一乾文武全插不上嘴,隻是跟著舉盞,陪著笑。吃得入晚散席,傅文達又攜著李克用的手送出來,囑他好好養傷,又約他痊愈後一同出獵,沒有一句言及公事。   第二日卻使康嗣帶來一封衙帖,李克用接過李嗣恩遞過的書子,喚了他起來,掃著他鼓鼓囊囊的身臉用沙陀語問道:“延賞,你多大了?”康嗣也胡語回答道:“奴今年三十三歲。”李克用道:“好,沙陀話沒忘!”康嗣拜在地上道:“二主,狗吠馬嘶,萬古不易。奴如何敢忘!”李克用道:“狗擅撲,馬擅突,沙陀擅騎射,昨日見你在鞍上難下,在鞍下難上,是病還是忘?”康嗣磕頭道:“奴該死!”李克用繼續用沙陀語問道:“可養了孩兒?”康嗣道:“養了,年已十三,便跪在階下!”李克用道:“喚做什名?”康嗣道:“阿什,漢名公政。”李可用便使李嗣恩帶了進來,年雖小,卻與他阿爹相似,身肥頭肥,不過舉動倒不顯笨。   “阿什,可識些字來?”   康嗣道:“識不得幾個,倒喜騎射,也通兩種蕃語,二主不嫌粗笨,留下喂馬罷!”李克用笑道:“好,嗣恩,去試試他的騎射!”倆人去了。李克用才喚了康嗣起來,說告了一些他阿爹在振武的情形,便又問起蔚州族人的狀況。騎射半廢,弄舌頭倒是康嗣的本行,從他祖父到他自己都會得幾種蕃語,因著這嘴本事當年他祖父才入了衙職,佐刺史公溝通蔚州地麵上的雜胡。到了他也還是這麼個勾當,蔚州的雜胡頗多,沙陀之外,尚有突厥、回鶻、退渾、高麗、契丹、奚,各種種姓,不過富的也好,窮的也好,大多都化了漢了,說到最後康嗣嘆道:“也不知是福是禍!”不經意間又用了唐言。   李克用也不在意,遞過案子上的衙帖。康嗣漢字識得不少,意思卻不能全通,將書子磕磕絆絆地讀了一過,李克用卻聽明白了,將回城的山賊傅文達不管,要放要殺要審由他自己料理,大小雜事皆可交予康嗣去辦。康嗣道:“刺史公怕也不全是恭敬!二主所俘之賊多是本州之民,不易處置的!”李克用笑了笑,用唐言問道:“這事且擱下!州中可有好馬?”康嗣道:“此事易辦的!東北馬頭穀便有好馬,東西販賣,莊主人喚作康君立——這廝與漢一般了,也不認自己是個胡。我使喚他不轉,二主既要我回頭去牽兩匹好的來!”李克用道:“靴要自穿,馬要自選!我自去罷!”便又問起藏佛嶺蓋洪那賊的來歷,是不是蔚州本地人。   康嗣道:“不說二主也知道,靈丘蓋氏、興唐康氏,皆是一縣之豪族!馬頭穀的康君立便是興唐康氏如今的梁柱,靈丘蓋氏如今也有了新梁柱——二主從大府過來,可曾見過一個喚蓋寓的?他的祖父、父親都是本州州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前年蓋慶不知通了多少關節,才把他兒子送到了雲州,一為前程,二為保家!蓋寓為人猾賊,依著家中富厚,什人都敢結交!蓋洪便是本縣人,與蓋寓識不識得,奴不知道,但是與蓋慶家沒什關係,出了五服的。這賊廝早年戍過邊,據說還識得些字,不知如何就做了逃軍,占了千佛嶺,引得縣中盜賊、無賴、乞兒都去投奔!哦,那蓋寓雖是弓馬世業,可也是能識字能讀書的。”   李克用點頭,問道:“康君立既是興唐人,如何卻在馬頭穀立莊?”康嗣道:“馬頭穀那塊地本是蓋慶家的,康君立與蓋寓情好,馬從興唐峪過來,沒個落腳處,蓋寓便贈了他,也有說出了錢,在興唐換了地什的!”李克用不覺大喜,這就串起來了,程懷信、王行審盜馬,蓋寓、康君立賣馬,看來得往馬頭穀會會這康君立!或許蓋洪也是一夥,從千佛嶺下來,到美女穀盜馬也便宜得很,不然那匹黑馬從何而來的?便又問王澤王仙芝,康嗣搖頭,並沒有聽過。   李克用又問了些馬頭穀的情形,最後才歸到正題,道:“山賊的事好辦,也不需審,每日枷十個到市門口,晾一晾,一是罰罪,二是勸善,待晾過了,再說鞫審的事!”康嗣道:“二主,寒冬臘月的,晾完就沒活的了!”李克用道:“你若哀憐,做主放赦也罷!”康嗣拜下道:“奴安敢做主!”   李克用倒不是心惡,治軍也好,治民也好,憑的便是賞罰,刺史既肯將刑刀遞到自己手裡,自己豈有不用之理?且也是得給蔚州人長長記心了,不然他們都忘了誰是朱邪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