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上:臥床見客道真情,惱羞成怒得虎子(1 / 1)

李克用的身體很壯,臟器雖受了傷,也無大礙,內服外敷,靜養上一些時日便好了,隻是不能近酒色。現在似乎一切都清楚了,據李嗣恩講這花子便是他在千佛嶺上逐的那廝,偷刀的是他,放火的是他,飛鴻館行刺的或許也是他,可是這小賊並沒有開口,李克用也覺得費解,一個沒斤沒兩的小廝若說無人指使如何做得出這種事體來?   這天正在榻上臥著,史敬思便進來了,說義武守捉使遣了使者來,要麵呈書信。李克用也不說見不見,開口便問:“那小賊可說了,誰使的他?”史敬思道:“康嗣來報過了,說隻是鼻孔出氣,保不準原就是個啞的!”李克用道:“胡說!楊婆子曾見他說話來!”史敬思低了頭,李克用道:“剝了衣裳枷到市坊!”史敬思應了,將義武使者帶了進來。   那人進來便驚嚷道:“哎呀,哥哥兒,這是怎了?”李克用一看,卻是他萬年外叔(王處存)的悌己小廝王定安,在長安時領著他兄弟二人到處遊逛,因此分外情熟。這廝近了榻便抹起淚來,李克用也是歡喜不已,執手問了幾句寒暖,使他在榻前坐了,問道:“義武定捉使便是我外叔?”王定安道:“是來,家主本意要做節度使,多少錢也肯出,中尉也點了頭,便韋相公不肯,也奈何不得的!”便從懷中掏出了封書子。   李克用道:“外叔如何知道我在蔚州了?”王定安道:“二公子是不知道,不獨家主知了,定州之人無不知了,都傳道公子焚山燒賊的事跡來!”李克用看了一眼書子,使王定安念了,卻是邀他共擊飛狐道飛狐嶺一夥賊,說這喚作張鬼,以張孝忠子孫自居,收合幽、定、鎮三鎮叛亡罪人,有上千數之眾,最為強橫,可以滅之以資富貴雲雲。李克用聽了道:“外叔有命,克用不敢不從,況且這也是天子之意!”王定安自然是歡喜,一個問長安,一個問振武,說了半日話才罷。(注:張孝忠,第一任義武節度使,契丹人,安祿山、史明思前鋒,亂平後歸朝,生封上穀郡王,死謚貞武)   李克用才在榻上合了一會眼,便聽得外麵靴響,他睜了眼細聽,卻又沒了聲,不由地起了警覺,拔了床頭的刀,喝問道:“門外是誰?”不想應的卻是薛鐵山。李克用大喜,歡嚷著跳下地:“阿哥,你不在,阿弟可吃苦了!”薛誌勤進來便拜下了,磕頭道:“鐵山該死!”李克用扶道:“一句玩話,好著來,阿哥如何來了?”   薛誌勤使他依舊上榻臥了,看了看傷,道:“來時也不知道二主有事,不然李同也得來的!”又道:“二主,我還將了一個新朋友。”李克用道:“哦,是誰?如何不將進來?”薛誌勤道:“在外麵,也不敢領進來!”李克用笑道:“莫不是相好?”薛鐵山道:“那不是,那不是!”李克用起了疑,鐵山可不是扭捏之人,便道:“那我出去,也正要步步!”薛誌勤便服侍他穿了袍靴。   到了外麵堂上,便見一個穿黑裘的長漢在階下雪裡一步一瞻的踱著,身上不知哪裡還磕啪磕啪的脆響。薛誌勤咳了一聲,那人才陡地轉過身來,麵目倒似文士,有股清氣。   “在下羊敏見過世子!”   聲音也清朗,這麼氣宇不凡的人鐵山為什為難來?也是怪事!李克用喚了起來,卻是一怔,道:“羊公,你我可是見過的?”羊敏莞爾一笑道:“見過的!”李克用抓過他拳著的右手,果見半爪顆粒飽滿的鬆子,羊敏磕了一顆,李克用笑道:“便是這聲,雲岡山道上,曾與公擦肩而過!”羊敏點頭道:“世子可也嘗嘗?”李克用道:“得嘗!”撮了一半,又遞了給薛鐵山,攜著人便往中堂走,邊說起那日吃蓋寓引到窟,險遭虎食的事。到了中堂坐下,吃著酒又說起金龍峽遇伏弩、千佛嶺遭蓋洪,最後說到飛鴻館遭賊、楊柳巷遇刺,末了道:“厄運連連,幾不免於難!”   薛鐵山嘆聲道:“幸是神佛庇佑,不然鐵山便是死也不能抵罪!”羊敏卻道:“石窟殺虎,見公之勇;峽口射弩,見公之智;佛嶺剿賊,見公之謀;飛鴻避賊,見公之情;楊柳遇刺,見公之仁,更見上天之命!公德行如此,天命如此,富貴之盛豈可言哉!”便舉酒。李克用歡喜,也不管傷,端酒便吃,便問起蓋寓在府中的行事來。   薛鐵山望著羊敏,羊敏卻笑問道:“世子,那次山道相遇,蓋寓可也在?”李克用道:“才說了便是他引著去的,如何不在!”羊敏道:“我記得不差,世子那隊中可沒有蓋寓!”李克用便莫名其妙了,道:“公敢是不識這廝?”羊敏道:“識得!當時蓋寓也確實在山道上,隻是不在世子隊中!”   李克用搖頭道:“這話我愈發不懂了!”羊敏離席拜倒在地道:“世子恕罪,在下便是蓋寓蓋元具!”李克用一怔,望向薛鐵山。薛誌勤道:“他便是蓋寓!”李克用道:“那假的是誰?送赤狐裘的是誰?”薛鐵山道:“他說與他全不相乾,是有人要借刀殺人!借他們一夥之名殺二主,或者借二主之手殺他們一夥!”李克用道:“可真?”蓋寓道:“世子肯赦假名相欺之罪,蓋寓方也說話!”李克用道:“好,你起來細說!”   蓋寓起來道:“假蓋寓是誰,薛大哥也認識。我現在說出來也無妨,隻是願薛大哥立個誓言,回了雲中不可去尋他的仇!”李克用道:“你但說來!”蓋寓道:“此人姓韓,如玄劭!”薛鐵山將案子一拍,嚷道:“卻是他!”李克用道:“我與這廝素不相識,害我做什?”蓋寓到案前篩了一杯酒,品著道:“世子,這韓玄紹原來也是和我一夥兄弟好的,後來段公一來,這廝便洗心革麵,做了個清直的君子,因此段公對他格外青眼,赫連鐸也加意拉攏,便與我等成了陌路之人!”李克用道:“那這廝吃防禦公所使還是赫連鐸所使?”   蓋寓道:“防禦公嚴正,斷不會有此!在下私度之,當是赫連鐸所使!”薛鐵山道:“韓玄劭怎肯聽赫連鐸牽鼻?”蓋寓道:“世子若死,振武公必怒,必深怨朝廷,必不肯移鎮大同!則朝廷必然倚重退渾,赫連鐸得重用,再得因緣,未嘗不可得大同之節!且韓玄劭功名心重,起釁構禍,他乃有富貴之資!”   李克用一時釋然,使他坐了,便又說起蓋洪、康君立。蓋遇道:“蓋洪這廝是我同邑鄉黨,麵熟得很,情卻不熟,我家豪富,他家窮苦,我祖爺在時憐他,使他與我一眾同族兄弟一處念過兩年書。那時都是孩兒心性,他頑我也劣,他仗著氣力,我倚著人眾,便壞了麵皮。長大也不相親,他十五歲成丁便去充了戍卒,一年卻不知如何的逃了回鄉,衙裡要捕他,便逃往河北去了,到千佛嶺好像便是最近兩三年的事,都說不得!至於康君立,是我成丁後外出遊歷交下的第一個朋友,世子,蓋寓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飛鴻館的事與康君立、張德璜無關!”   李克用道:“何以見得?”蓋寓品了一口酒,笑了下。此公一品一嚼,一舉筋、一傾壺、一持杯,都有一種別樣的風采,可賞,亦使人生饞,李克用不由地也跟著吃了一大口酒。蓋寓道:“世子與康君立吃過一席酒,我與他相識十五載,康君立這人對麵捅刀,無貴無賤,無親無故,惱了時他都能下手的,可要說背後捅刀,嗬嗬,他卻不會,也瞧不上!若康君立不會,張德璜便愈加不會了。這廝麵白少須,話又不多,看著像是個有心機的,其實生性寡淡,吃酒不喜大碗,婦人不喜妖態,最是古直!世子也許不知,張德璜是雲中人,寒家,振武公在雲州做防禦使時,曾有恩於他家。他也沒忘,時常說起的,他肯在馬頭穀與康君立理事,便是知道世子家在蔚州有田莊,存了心要撞個因緣與世子相識!”   李克用道:“怪道他對我如此禮敬!元具,你的話我信,那尚君長與蔡溫球又如何?”蓋寓道:“我與這廝們不熟,不過往來行販之人,殺人於路或許是有的,城中殺官吏,無乃太愚!”李克用笑道:“也罷!我使人去解了來,置酒陪罪!”蓋寓拜出謝了,又道:“世子,尚君長、蔡溫球還是多監一監的好!”李克用道:“為什?”蓋寓笑道:“愛有等差,見個輕重——不然康大眼那廝心裡愈發難平了!”李克用鼓掌道:“阿哥,你可給阿弟將來了個大妙人!”又道:“阿哥,煩你親自往獄中走一回如何?”蓋寓道:“這樣最好!”薛鐵山起身出去,史敬思便進來了。   李克用問起那偷刀的小賊,蓋寓道:“世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飛鴻館的刺客倒未必是此小賊!”李克用望著史敬思一笑道:“此公又知道!”蓋寓道:“在下也是猜測,楊柳院的悍不畏死,而飛鴻館卻是一驚便走,可見不是一人!”李克用點頭道:“有理,有理!”史敬思道:“雖非一人,或許都是那蓋洪所使!”李克用便問蓋寓那蓋洪可能會逃在何處,又道:“此人乃萬人敵,若肯相好,我情願再吃他一刀!”蓋寓道:“不逃往河北,便在張鬼處,收用卻難,人都慕富貴,惡貧賤,他卻相反,不然也是我齊肩的兄弟!”   “哎!又是這張鬼!”   李克用在案子一擊,便說起他外叔王處存相約攻飛狐嶺的事,蓋寓聽了卻不說話,酒到嘴裡臉上也無笑了。李克用便道:“元具,有話隻管說!”蓋寓還沉著,史敬思道:“我家二主家書也與公說了,公有什話說不得的!”蓋寓惶恐起身叉手道:“世子,自古道:疏不間親!寓如何好說的!”李克用道:“元具,我是恨無女兒,不然定與你做妾婦!”   蓋寓一笑,便道:“那寓嘗試言之!”李克用使他坐了品著酒說。蓋寓道:“飛狐嶺張鬼,其實攻不得!一者飛狐道本就促狹,飛狐嶺更是險絕。其上駐兵一千,怕是五千軍兵也難攻拔的。張鬼本是義武小校,得罪康仆射(康承訓)才到了飛狐嶺,寓也訪過他,此人狡黠而驍勇,人喚他飛狐虎,是當得的!世子縱下大氣力攻下了飛狐嶺,也未必捕得著他人,千裡大山,何處不是賊窟?”正說論著,李嗣恩便報了進來,說薛誌勤將人回來了。李克用便將話按下,攜了蓋審往外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