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芝並沒有等候多久,火焰還沒有將馬車整個吞沒,等等作響的蹄聲便已經過來了,聽響動怕有三百騎上下。王仙芝將王處存在馬背上綁好了,上了馬,後退到了黑裡。人馬過來了,尚君讓踢馬立在了光影相交處,兩刀相擊作嘯。很快,人馬就勒住了,也停在了火光沿子上,前麵兩騎一個是張德璜,一個是薛鐵山,韓簡、張公慶、樂行達父子大概也在,能聽到聲音。 尚君讓嚷道:“諸公,又見著了!”張德璜踢馬上前道:“尚二哥,今日席上我可沒有為難!”尚君讓道:“你他娘是沒為難,現在莫非是來為好?”張德璜道:“公有所不知,王守捉乃我的外叔祖,公但放人,我轉馬便走!”尚君讓道:“憑什?飛狐嶺上,不是我哥哥仁義,你三個可還有命來?” 這時,後麵又踢出一匹馬來,鞍上那軍漢嚷道:“王仙芝,我乃梁公儒,你兄弟三人得脫牢獄之災,是誰的仁義?”尚君讓罵道:“我丁八你祖宗,你成德助李可舉那賊搶我千裡馬,又拘我兄弟下獄,尚望報恩乎?”梁公儒也怒罵道:“好狗賊,搶馬下獄豈是我所為?脫你三人出來,未嘗銜一杯酒,卻受了趙王嚴責,事若不了,性命也難保!” 王仙芝踢馬上前道:“將軍之恩,仙芝不敢忘,然今日非報恩之時,公等引退,王守捉平安,出趙州便放!公等相逼,我等便隻好以死相搏了!”梁公儒道:“你敢!人放了,事便了!”王仙芝道:“仙芝乃江湖亡命之徒,有什不敢的!”梁公儒急要撇清乾係,不肯應口。這時韓簡踢馬向前道:“王仙芝,事因我起,合因我了,你放還王公,我隨你到邢州界,如何?”尚君讓道:“此必有詐!”也確實有詐的,他們三人,那邊數百,換質之際,出一絲意外便折在此地了,王仙芝道:“公子要成恩義,可空手兩馬遠隨在後,其他不必再說!”韓簡默了默道:“也罷!”梁公儒見韓簡應了,便揮軍向後。薛誌勤、李存璋嚷了幾句話也退了,王仙芝這夥人有手段,也有節義,逼著倒容易出事,張公慶便也退了。樂行達隻是微勸了一下,韓簡自己尋死便與他無乾了。 王仙芝又捱了一個時辰,馬車燒盡了,風又變得尖削了,道旁的官樹不見了麵目,重新露出鬼怪狀的牙爪。鎮州的地麵是一馬平川,有水攔路處也有橋梁可渡,天光浮動時節,便到了象城左近,已近趙州東南境了,再過去十來裡便是邢州大陸澤。韓簡對這一帶是很熟的,由大陸澤向東過去三十裡便是魏博境界——貝州經城縣,不過這也讓他不安,大陸澤水麵廣大,左近林子也不小,是個絕好的藏身匿跡的所在,知這廝們安的什心。遠遠望見林子,韓簡便勒住了馬,嚷道:“王仙芝,這裡已是境界了!”尚君讓道:“公子離家也近,何不索性結伴歸魏州?”韓簡惱道:“王仙芝,這可是你的意思?”王仙芝道:“不敢!”揚了下手。徐唐莒便拽了馬了上前,王處存一直橫在馬背上,嘴也塞了,大概是難受,也嗯嗯的吭了一路。 王仙芝對王處存揖了揖,便在馬後拍了兩掌,上馬抬手道:“公子,我等就此別過!”韓簡在王處存馬上踢了一腳,抬手道:“好!”驀地手一指,嗖的一聲響,卻有短箭從袖中疾射而出,王仙芝不意有些,避不及,一頭栽倒在地。第二箭隨即又至,釘在尚君讓左肩。楚彥威急射出一箭,韓簡甩身鞍側,還了一箭,馬吃痛亂竄。徐唐莒惱極,大吼一聲,踢馬挺槍便搶。韓簡手一抬,又射出一箭,轉馬便跑,嘴裡大嚷:“伏兵滿弓,賊至矣!”樂從訓塞給他的袖箭也就四支。徐唐莒謹慎,座騎吃了箭,聽了這聲,不由地勒住了。尚君讓嚷道:“我便說這廝有詐!”射出一箭,馬中了箭,竄得愈發快了。 王仙芝在地上嚷道:“且罷了,追兵眨眼便至的!”他中箭的位置與蓋洪相似,蓋洪的在左偏,他的在右偏,心居左,箭又短,所以要輕上不少。上藥包紮好,便有蹄聲過來了。徐唐莒抱王仙芝在鞍前,急忙往林子裡撤。 韓簡恩義已還,威風已張,接下來追不追他倒不在意了,回頭再使府裡牒州縣捕捉便好了。王處存卻不肯罷,嚷道:“諸公,誰拿得王仙芝,我賞錢三萬貫!”梁公儒本來就想拿王仙芝三人向王景崇請罪,得了這話,分軍為二,自己押了一百五十騎便追。到林子外便聽到裡麵起了一聲咆哮,也不知是熊是虎,梁公儒倒有些遲疑了,這片充界做障的鬆木林子方圓近十裡,樹木又叢密,這點人馬進去很難抓著形影的,轉念一想抓不著也比不抓好回話的,便嚷噪著進去了。裡麵也沒有正經路徑,光線昏暗,陰濕泥濘,不久,柴徑也斷了,似乎哪裡都可以走,梁公儒下了馬,將隊五分,前持刀,後持弓,中持火,往不同方向搜耙過去。 徐唐莒四個這時也棄了馬,一人一刀,肩擔了王仙芝在中間,尚君讓在前,劈砍開路,揀著深密處走。追兵的嚷喝時近時遠,似乎到處都是。鉆撞了大約兩三裡遠近,耳內突然有了鹿鳴,循著聲過去,前麵陡然一空,到了一處小隙地,隻見一頭牛犢大小的麋鹿正倚著棵樹在那裡麵踢踢踏踏地叫嚷,見人過來也不跑。尚君讓上前一看,卻是吃繩栓著,徐唐莒嚷著走,橫過去,沒想腳下一空,下麵竟是個深坑,四個人齊刷刷跌了下去。正沒奈何之時,便聽到一個聲音歡喜地嚷了一聲:“哎,有了!”接著一個聲響便從半空中下來了,大概是這挖陷坑的人從樹上順了下來。幾個腳步聲,坑上麵便起了矻矻的弦響。 徐唐莒忙出聲喊道:“好朋友!是人,可射不得!不幸落坑,還望施一援手!”坑上的便惱恨的罵了一聲,聽得出年齡不大。尚君讓嚷道:“怪哉!我墜坑的不罵,你卻罵!”那廝道:“哎!我怎的不罵?我好容易挖下這陷阱,苦守了一夜,要獵頭人熊,一瞌睡,卻吃你們踏了!”又嘆了幾聲,才說道:“罷了,便放繩下來,可傷著了?”徐唐莒笑道:“沒簽沒石,沒傷,敢問小兄弟如何稱呼?”那人道:“怕壞了熊皮熊掌,便沒埋簽下石。我姓霍名存,曲周人!”徐唐莒道:“曲周離這裡可不近!” 霍存一邊往樹上係繩索,一邊回答道:“四五十裡路,也是沒法,家中沒田地,左近便這座林子無主,說我為什急來,獵著這人熊賣了錢,好回家與阿娘過年來!”過來放繩子,問道:“阿叔,可是還有伴?有聲喚過來了!”徐唐莒道:“那是成德兵,要奈何我們的!”霍存憤然道:“成德兵怎的過我們昭義界捕人!阿叔,你們索性在裡麵避避,我去引開他們!”說著拖過備用的苫蓋覆在阱上,解了鹿頸上的繩索,蹲身把住鹿腳,將鹿橫擔在身上,迎著聲音來處便走。 梁公儒撞著了,便問道:“小廝,問你句話,可見過三個逃的?”霍存站住腳道:“逃的什?”梁公儒道:“人!”霍存道:“不曾見,這塊也隻是我敢來罷了!”梁公儒道:“怎的說?”霍存道:“有熊羆,生得比這馬還高來,誰敢來!”成德兵一時都警惕起來。梁公儒舉火將霍存仔細打看了,也就是十六七的年歲,身樣也不十分長大,神氣倒足,便道:“那熊敢是你爺?人怕你便不怕!”霍存道:“我是它爺!”說著便鹿摔在了地上,拿草束般摟起,拴到左近一棵欒樹上,嚷道:“一百五十步外,我能射中鹿耳,你們能不能?” 梁公儒笑道:“能時這鹿輸我如何?”霍存這時早取了弓箭在手,“你能中便是你射的!”梁公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左近陡地起了幾聲“吼吼”的熊咆。成德兵多吃了驚,嚷道:“真的有熊!”栓在欒樹上麋鹿轉著耳,身子一顫一顫地抖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霍存臉上沉沉靜靜的,不見絲毫恐慌,催問道:“射不射來?”梁公儒道:“小廝,莫說是熊,便是虎,軍爺我也殺過無算!”嗬罵了士卒幾聲,使了一個舉火在前,拈了箭後退,退足了一百五十步,卻發現不易,那鹿吃驚,不斷在掙,便道:“小廝,軍爺讓你一個先,你射左耳,我射右耳!”霍存一口應允了,拽滿了弓,他是少年心性,一身的本事,得了機會便要顯露出來。 梁公儒卻又撥他的弓道:“我左耳,你右耳!”霍存又應了個“好”,箭接聲便離了弦。鹿呦叫了一下,舉火的成德兵嚷道:“中右耳!”霍存抱弓道:“該你了!”梁公儒道:“踩馬屎粘到錢,算得什本事,看軍爺的!”言畢也射出了一箭,這時又是“吼吼”三聲掀天揭地的熊咆,那鹿掙得愈發狂了,梁公儒這一箭自是沒中。 “軍將,這熊近了!” “熊你祖宗娘,去個人抱住!”梁公儒罵道,在士卒眼前輸給一個村野小廝,他也沒臉押軍做將了,“這次不算!再來。”霍存應了,退到一棵合抱的鬆樹下站著。梁公儒看準了,鬆了弦,隻聽嗖——撲的一聲,鹿哀鳴,抱鹿的士卒歡嚷道:“軍將,中了!”梁公儒湊上前去看,卻聽得腦後唰唰窣窣、喀喀啪啪之聲響了過來,知道熊真是過來了,流矢拔刀大嚷道:“箭上弦!” 霍存卻反身向樹,手足並用,猴似地緣了上去。很快,一團牛馬大的黑影吼嗬吼嗬的從斜刺裡撞了出來,來勢兇猛,收殺不住,迎頭撞在一棵腰粗的樹上,樹乾一聲悶響,抖得冰棱亂墜。
章五十四上:復相隨舉手逞威風,獵人熊甩臂說利害(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