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晚來風烈烈。 帝陵之中,劉諶係一身黑色鬥篷披風,腰懸劍,手握扇,龍行虎步,率眾出別館,直奔帝陵西。 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 帝陵西門,隸屬於西鄉侯張瑛的七八部卒正來回巡弋。 劉諶站在暗處,斟酌片刻,便率左右徑直上前。 “站住,何人?” “放肆!大王當麵,還不速速行禮?” 守卒驚疑打著燈籠驚疑上前,這才看清是北地王,連忙惶恐下拜。 劉諶氣沉丹田,威勢凜然道:“開門,孤要出陵。” 守卒頓時麵露難色,叩首支支吾吾道:“三日思過之期未滿,請殿下別為難小人們。” “得罪孤王與得罪西鄉侯,你們選一個吧。” “這這這......” 守卒聞言麵麵相覷,汗如雨下。 一個王,一個侯,得罪了誰都不好受。 北地王殺了杜別駕也不過被發來帝陵思過,更遑論他們這幾個蝦兵蟹將。 眼前這位,是個敢殺人的王,也是得罪不起的主。 幾人猶豫片刻,忽然之間,為首的隊官兩眼一翻,直挺挺躺倒在地。 麾下守卒一愣,好家夥,突發惡疾是吧? 於是幾人皆效仿之,橫七豎八的躺在了地上裝暈。 劉諶見狀,無奈一笑,便率眾開門疾赴錦官城碼頭。 帝陵西邊的一處高丘上,草木凋敝,衰草翻飛,兩個身影並肩而立,遠望北地王出陵離去。 “此舉有違聖意,你不怕陛下斥責?” “先帝有靈,想來不會怪我。” “有你這句話,便知你果真是陛下派遣,而非奸黨弄權。” “怎麼,你也以為我是來軟禁殿下的?” 西鄉侯張瑛扭頭看向了廟令王訓。 王訓不禁撓頭訕笑起來。 張瑛笑罷一嘆,忽然輕輕抽出腰中寶劍,豎於麵前,一手輕撫,目光含悲。 “你我就如這三尺青鋒,出鞘入鞘,皆不由己。” 上懦則藏鋒,主強則爭鋒。 王訓目光清澈,望著張瑛沉默起來。 張瑛的未盡之言,王訓大概知道,便是生不逢時。 朝無聖主,國乏明時,縱有千般才勇,更無處施展。 自譙周位列九卿以來,這幫大漢的元勛子弟,便再無上升之機。 居於朝堂中樞的,多是益州世族子弟,譙周門生黨羽。 “你想賭一賭?”王訓試問道。 張瑛輕彈劍身,發出一陣清脆劍鳴之聲。 他搖搖頭道:“存亡之秋,何妨一試?” ...... 錦城東北,錦江之畔。 劉諶率眾匆匆趕來,安平王劉輯早已在此恭候。 兩人匯合,便火速趕往碼頭登船。 一路上劉諶看見了許多巡防的兵卒,便問劉輯:“平日也是這般森嚴?” 安平王劉輯邊走邊低聲道:“未時末,屯於車官城營壘的長水營兵忽然加強了沿江巡守。” “那咱們?” “王兄勿憂,今夜守備碼頭的屯長與小弟熟識,已經打點好了。” “哦?那你可知他們為何加強守備?” “問了,說是奉了長水校尉胡博之命,保護錦官城中府庫安全,以防有人趁亂作祟,盜取國資。” 劉諶不禁頻頻回望夜月下的錦官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行數百步,抵達碼頭,水麵之上,竟是一艘懸著軍旗的官船。 劉諶不禁略感訝異的看了安平王一眼,看來這長水營的屯長與自己這位王弟相交甚篤。 年輕的劉輯不免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笑嗬嗬請劉諶登船。 劉諶半個身子剛入船艙,抬眼便是一愣,旋即退了出來,扭頭問道:“船中怎有婦孺?” 安平王一拍腦袋,連忙低聲解釋道:“這是尚書左選郎、駙馬都尉鄧良的妻兒,欲往郫縣避難,因縣兵封鎖車官城碼頭不能成行,今日在錦官城內碰見,鄧良懇請相助,想來正好順路,小弟猶豫再三便答應了。” 見安平王一臉真誠,劉諶哭笑不得。 自己本來就是秘密出行,你倒好,還給弄個外人。 安平王劉輯這時也感覺到似乎有些不妥,麵露尷尬,咧嘴憨笑。 “罷了,我坐船頭就是。” 人已在船上,總不能趕下去,安平王總歸也是一片好心。 劉諶便坐在船首,劉輯護在身後,幾名部卒搖櫓,船尾船夫撐篙。 船隻起行,逐漸提速,今夜東風相助,鳧水一路疾馳。 兩岸原野遼闊,天邊黛山疊影。 半個時辰,便入郫縣西南水域,靠近碼頭,當中不見片帆,岸上一片寂靜,有數人手持兵戈,臨水張望而來。 劉諶察覺異樣,於是命部卒放緩速度,以防有變。 安平王劉輯也警惕起來作拔劍之狀,待舟船靠近,便先聲問道:“岸上何人?!” “郫縣兵,爾等何人?” “吾乃宗正麾下都司空、安平王劉輯!” “誒唷,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大王,還請恕罪。” 劉諶心中鬆了口氣,原來是郫縣縣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差點以為又要遭難。 不過郫縣碼頭為何如此冷清?為何縣兵會在此處? 心中疑惑,於是劉諶便命船隻靠岸,讓安平王登岸詳詢。 很快,安平王劉輯便問清個中緣由,匆匆折返。 “問清楚了,聞北兵攻占綿竹,郫縣令欲率闔城吏民死守拒敵,故縣境之內,已全部堅壁清野,這碼頭舟船,俱被收繳,以防資敵。這隊縣兵駐守此處,便是奉命清繳沿岸舟楫。” 劉諶心中一震,萬萬沒想到這小小的郫縣令竟有這般骨氣! 朝廷之內,皆是降論。 這草澤之間,竟見孤忠。 這著實令劉諶心中感慨萬千,於是便好奇道:“這郫縣令何許人也?” “常勖,字脩業,蜀郡江原人,曾任督軍從事,精通刑律,達於政事,又頗通軍略,為官清亮,名顯蜀郡。” 劉諶雙目一亮,從郫縣堅壁清野便可看出這個郫縣令常勖必知軍略。 這是個人才,也是個忠臣。 但眼下前往都安才是要務,隻能暫且記下此人名號,回頭再嘗試籠絡。 鄧良的妻兒在此下船,安平王劉輯吩咐郫縣兵護送鄧良妻兒入城落腳。 這時,劉諶心中忽有他念,猶豫一瞬後,便讓安平王遣麾下兩名部卒從鄧良妻兒同往郫縣,貼身護衛其母子安全。 安平王稍愣,目光一閃,便點了兩名心腹細細叮囑了一番。 劉諶兀自一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會生出這樣的念頭,心中竟覺自責歉疚。 可這動蕩之時,欲成大事,豈能婦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