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急行軍,寅時,劉諶率軍兵略什邡,魏軍在此僅有守軍三百,見蜀軍浩浩蕩蕩,惶惶開城投降。 大雨初歇,天空中愁雲將散,在什邡縣稍歇半個時辰,便又直撲綿竹。 午時末,劉諶便督兵抵達綿竹縣西,不費吹之力,便收復了綿竹。 晝夜連軸,兵馬疲倦,劉諶便決定屯兵綿竹,全軍休整,翌日再馳赴涪城。 入城之時,劉諶本以為綿竹百姓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卻沒想到是他自作多情了。 圍觀的綿竹百姓頗多,卻並無多大反應,麵色稍顯麻木。 劉諶左顧右盼,細細察之,不禁心中一沉,不禁想起了一句話:入其朝不聞正言,經其野民皆菜色。 這是東吳使者來蜀求馬,回國後向吳主稟報的所見所聞。 今日親眼所見,看來不是誇大之詞。 道邊百姓少有光鮮亮麗者,與成都大不相同。 且大多都是中年暮年,放眼看去,青壯無幾,但孩童卻是不少。 劉諶忽然勒馬,一旁的董宏奇怪道:“大王,何事?” “孤想接接地氣。” 董宏一愣,眼中驚奇。 劉諶翻身下馬,年久失修的地麵之上,還殘留著多處水坑。 空氣之中的水氣仍令人呼吸沉重,在街邊百姓的注視之下,劉諶走到了路邊的一個麵色枯黃的孩童麵前。 孩童身後的婦人嚇了一跳,按著孩子的腦袋作勢就要跪地行禮。 “不必行禮。” 那婦人一愣,便將孩子摟緊,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劉諶忽然蹲在了那孩子麵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孩子消瘦的麵龐,心中疼的十分真實。 這一刻,他真切的感受到這不是一場可以重新開始的遊戲,也不是遊戲之中可以忽視的某些數據,在自己麵前的是活生生的人。 “餓不餓?” 劉諶笑問道,孩童望了母親一眼,十分局促地點了點頭。 見狀,劉諶在自己懷中摸了摸,拿出路上自己沒吃完的半張炊餅,在周遭百姓驚訝而又艷羨的目光下,塞進了孩子的手中。 婦人頓時麵露感激之情,便要叩拜謝恩,卻被劉諶阻攔。 “等日後吃飽了肚子,有了力氣,再叩拜孤王不遲。” 這句話,氣沉丹田,聲入雲霄,在場兵民都聽得清清楚楚。 董宏牽著馬站在道中,望著北地王的背影,欣然笑了起來。 護衛在旁的屯長孟徹眼波一晃,瞥向了眼前的王。 劉諶起身,不願騎馬,沿街徒步前行。 他甚至都沒敢問那孩童的父親,就怕回一句:吾父北征矣。 董宏察覺劉諶情緒不高,便出言寬慰道:“大雨過後,天地一新,正是大王施展之時。” “說得對,那就先放個糧吧。” “啊?” “北兵破了綿竹,定然搜刮了糧食,百姓家無顆粒,若不賑濟,豈能活命?” “眼下洪水方休,成都以北道路毀壞,隻有暫調雒縣繳獲之糧發還百姓了。” “那便令鄧良治雒縣,高軌與王訓提兵督糧前來綿竹會師。” “遵命!” 原本董宏的建議是將魏軍在雒縣所儲糧草全數轉發劍閣,以供前線大軍。 可今日見此情狀,劉諶還是決定先賑濟百姓。 劍閣之糧按照推算尚能支持到十月底,隻要坐鎮新都的諸葛京能迅速組織人手清理道路,恢復交通,便可調發郫縣邸閣儲糧北上支援。 想到這,劉諶忽然問董宏道:“這郫縣邸閣與觀阪邸閣儲備如何?” 董宏自信一笑,低聲道:“此二處邸閣,皆在丞相遺計謀劃之內,本就是為了發洪之後,以濟郫縣、新都等地百姓,建成幾十載,年年擴增,秘密積儲,存糧之數不在朝廷度支之內,郫縣臣不知,但觀阪邸閣儲糧當有百萬斛。” “百萬斛?” “對,若供給萬人之軍,可足支五年。” 一萬人,可以吃五年,這個數目也不算少了,如果供給劍閣薑維所部兵馬,也足夠一年之用。 劉諶心中頓時開始好奇郫縣邸閣的儲備了,不過水漫諸縣之田,這個冬天,需要用郫縣邸閣的儲糧來賑濟百姓才行。 成都府庫之中,隻有糧米四十萬斛,想來應當是薑維出征之時帶走了不少,屆時若不夠,自己再想想辦法給薑維籌糧。 罷了,做好眼前之事才是要務。 劉諶將賑濟之事交給了董宏去辦,自己則率軍在城中休整。 連日的高強度緊繃,讓劉諶有些吃不消了,在吃了一碗熱乎乎的湯餅之後,便在縣衙午後小睡,恢復精神。 董宏率人查探了綿竹府庫,正如所料,裡麵空蕩蕩,顆粒不剩。 於是他便遣快馬往雒縣傳命,讓高軌同王訓運糧前來。 安頓完諸事,董宏也返回了縣衙,本想給劉諶復命,卻在院中便聽見了破鼓一般的呼嚕聲,於是便未攪擾,自往別處休息。 一夜風雷催動,午後,新日破雲,金輝遍灑,綿竹城上,彩練當空,闔城軍民俱驚,傳言為北地王至,祥瑞降臨。 天氣復暖,人盡出街,綿竹城內漸有生氣。 臥房窗外,梧桐葉落,幾隻家雀立在枝頭,嘰嘰喳喳。 劉諶忽然夢中驚醒,自榻上坐起,睡夢之中,他夢到了魏軍殺入了成都,燒殺搶掠,大火三日不絕。 一場大夢,半身冷汗,見窗外已是黃昏,劉諶伸了伸懶腰,隻覺得神清氣爽,起身走出了房門。 正這時,屯長孟徹直愣愣一頭紮進了院中。 “大王,大喜事!” “哦?快說。” “抓著鄧艾了!” 劉諶登時喜上眉梢,暗道鄧艾命真大,竟然活了下來。 冥冥之中,都是天意呀! 這位可是薑維的老冤家了,兩人在隴西連年交鋒,誰也討不到便宜。 《關於季漢本季度的人才逼進計劃》啟動! 老天不收鄧艾,那我劉諶正好笑納。 “人在何處?” “已在前院!” 劉諶二話不說,直奔前院,一觀鄧艾真容。 玄鄉侯高軌、安漢侯王訓正與董宏攀談,見北地王至,連忙齊齊行禮。 “鄧士載人在何處?” 劉諶又急又喜,想要一睹當世名將之風采。 高軌當即扭頭,沖著府門外喊了一嗓子,便見兩名兵卒推搡著被五花大綁的鄧艾走了進來。 鄧艾矯然強壯,發須皆白,麵有溝壑,眉宇之間,仍散發著恃才傲物之氣。 但雙眸之內,卻滿懷鬱悶不甘之情,想來是對自己功虧一簣頗為不解。 “鄧艾,見我大漢北地王,還不速速行禮?” 高軌怒目相視,厲聲斥責,對鄧艾無禮之舉甚是不滿。 鄧艾白眼相視,不屑一顧,昂首下視劉諶,似在打量。 劉諶製止了想要發作的高軌,卻是一笑,對左右道:“給鄧將軍鬆綁!” “不必,說降無用,但求一死。” “公若想死,何至被擒?” 鄧艾言語頓塞,直勾勾望著劉諶,眼睛瞪得溜圓。 當時洪浪撲來,鄧艾被裹挾而走,醒來時,身處荒野,僥幸存得一命。 本想急轉雒縣,糾集殘餘之兵退往涪城,卻不想抵達之時,雒縣竟已落入了漢軍之手。 鄧艾自投羅網,本欲殺身成仁,卻不想漢兵以其子鄧忠逼降,人至耄耋,憐子心切,鄧艾遂不得已束手就擒。 “哼,若不是老天無眼發了大洪,爾等已盡為降臣!” “哈哈哈哈......” “何故發笑?” “老逼......鄧將軍,擊敗你的乃是大漢丞相諸葛孔明。” 劉諶說順了嘴,上輩子的聖賢之語差點就脫口而出。 鄧艾愣住,這絕不可能,諸葛亮已經死了三十餘年,眼前這北地王定是信口胡謅。 死人難道還能復生不成? 又或者...... 突然之間,鄧艾目漸睜,口漸張,整個人都當場石化。 難道諸葛亮三十餘年前便料到了今日之局麵,早有謀劃??? 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鄧艾眼中的自信自傲之情,彈指間,煙消雲散。 劉諶見狀,又道:“伐蜀失利,司馬氏謀劃落空,將軍若是歸國,豈有幸存之理?” 司馬昭伐蜀失敗,無法掩蓋他弒君之實,國內定然輿論大起,沉寂許久的忠魏勢力必定人心思動。 如此局麵之下,總得有個頗具分量的人站出來為這次大敗負責,給魏國朝野一個交待。 鐘會是司馬昭親自選定的伐蜀主帥,自然不會背鍋,鄧艾若是回去,那這個鍋他是背定了。 劉諶的話,令鄧艾高昂的腦袋漸漸低了下來。 這個道理他很清楚,大將軍司馬昭伐蜀乃是不得不為,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否則他也不會以耄耋之年率軍翻越摩天嶺,以氈裹身,親自涉險。 “老夫受司馬家知遇之恩,絕不相負,大王不必多費口舌,老夫不會投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也罷,老將軍如此堅貞,孤甚是欽佩,既然如此孤便遣人將老將軍送還鐘會軍中,好歸國安度晚年。” 劉諶眉頭一挑,擺了擺手,令左右將鄧艾推下去。 老頑固,到了鐘會手裡,你還能有個好?鐘會必定上疏彈劾,然後將你檻車入洛,以治戰敗之罪。 鄧艾一聽,大急道:“艾......艾......艾願死,請釋吾子!” “艾艾艾,到底幾個艾啊?”劉諶回首咧嘴壞笑起來,口中戲謔道。 鄧艾聞言大驚,死死瞪著劉諶,一臉不可置信。 年輕時,鄧艾口吃甚重,每次說話提到自己時老是“艾、艾”連呼。 司馬昭故意戲弄他,便問:“你老是‘艾、艾’,究竟有幾個‘艾’啊?”。 鄧艾回答:“所謂‘鳳兮鳳兮’,還是隻有一鳳而已。” 這件事乃是他與司馬昭私下趣事,眼前這個蜀漢北地王又是如何知曉? 霎時間,鄧艾心思百轉,驟生驚懼之感。 劉諶轉身,頭也不回道:“汝子鄧忠,孤留著祭旗了。” 鄧艾眼看自己就要被拖出門去,傲氣頓瀉,蔫了下來。 回了洛陽,必死無疑,以司馬昭及鐘會之為人,自己家門都恐難保全。 若長子鄧忠再命喪蜀地,他鄧艾就要絕戶了! 生死時刻,鄧艾做出了抉擇,人生在世,總得留個根。 “降矣!” 鄧艾皺眉合目,一聲長嘯,旋即自嘲搖頭。 劉諶霎時轉身,大笑起來,本季度任務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