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山風雨定,朝見鷺行頻。 葉潤層林密,衣乾枕席清。 掀簾秋氣爽,入目彩練新。 十裡炊煙起,牙門鼓號鳴。 轅門處,董厥呆愣愣看著王師出營,與張翼並轡而立。 廖化麵色微醺,身體搖搖晃晃,騎一老馬踽踽行來。 “來遲了,兩位莫怪。” 廖化一張口,酒氣噴薄而出,昨夜聞大勝,在帳中獨飲沉醉,故而姍姍來遲。 張翼無奈地瞪了廖化一眼,對董厥道:“唉,大王這一走,薑伯約必定伐戰頻頻。” 董厥回想起昨夜北地王的話不禁麵色鐵青,這分明就是在為薑維窮兵黷武而撐腰! 廖化見狀,嗤笑兩聲,聲音慵懶道:“無兵一身輕,老夫先走一步咯。” 說完,拍了拍老馬圓潤的屁股,領著三百私兵部曲,悠哉南下。 張翼也沒了脾氣,北地王行事風格實在是令他難以招架,還是乖乖回成都安穩養老算了。 董厥心中略感窩火,調轉馬頭追趕張翼同行。 王帳之內,屯長孟徹與主簿陳壽與親兵一道收拾著物件。 劉諶鼾聲如破鑼,令收拾東西的親兵們頻頻側目,掩嘴偷笑。 原來大王也會打呼嚕! 正這時,大將軍薑維行至帳外求見。 陳壽見狀便躡手躡腳來到了劉諶榻邊,一低頭,就看見劉諶額頭滿是汗珠,眼珠亂動,似是在做噩夢。 於是便輕搖肩頭,低聲呼喚道:“大王?大王?” “香君!” 忽然,劉諶在睡夢之中揚起手來,一把按住了陳壽的手,口中輕呼一聲,乍睜雙眼,自榻上猛然坐起。 陳壽嚇了一跳,抽回手連連後退。 劉諶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扭頭喘息道:“喚孤何事?” “回大王,大將軍在帳外求見。” “請進來吧。” “喏。” 陳壽轉身,心中疑雲升起,北地王夢中所喚,似是女子之名,細細想來,十分陌生。 可據他所知,北地王與王妃感情甚篤舉案齊眉,府中從未納妾。 劉諶原地坐起,口乾舌燥,端起案幾上的冷水便一飲而盡。 薑維入帳,行禮道:“大王,給鐘會的書信臣已擬好,特來請大王過目。” “正好,孤也有事找大將軍。” 劉諶左右看了看,見陳壽正要落座,又道:“都退下,帳外十步之內,不許有人。” 帳中親兵皆迅速退出,陳壽屁股還沒落下去,又匆匆起身行禮退下。 屯長孟徹放下了帳簾,行至十步開外。 薑維將給鐘會的勸降信放在了案幾之上,知道北地王定有機密之事,便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兩人相對,劉諶斟酌片刻,沉聲問道:“當年丞相病故之時,可有給伯約留下什麼?” 帳中昏暗,隻有簾幕縫隙中透來的一絲天光正好照在了薑維的半邊臉上。 薑維聞言一動不動,深邃平靜的目光射來,劉諶亦不躲閃。 “自丞相去後,伯約大小北伐十一次,每每起兵皆在曹魏內患之際,可對?” 薑維目光一閃,沒有否認。 琢磨了許久的劉諶瞬間肯定了自己的推斷,便接著問道:“時機何以如此精準?” 說罷,劉諶便滿眼期待地直勾勾看向了薑維。 良久,薑維撫須而笑,眼角悲愁盡去。 心中的暢快之情就如久旱逢甘霖,孤獨之感在此刻漸漸消融。 笑罷一嘆,薑維麵露追思道:“建興七年,丞相辟臣為倉曹掾,教臣先練虎步兵五六千人,待事成再覲見陛下。” “倉曹掾?” “正是,但實則糧草籌備之事,皆由留府長史親自操辦,這個倉曹掾另有玄機,所謂教臣練中虎步兵五六千,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哦?” “臣所選練之人,皆為間者,數年之間,盡數撒往隴西關中等地,刺探兵機,傳遞軍情。” “果然如此!” 劉諶撫掌驚嘆,心中略感激動。 陳壽之前告訴他,丞相曾在寫給張裔與蔣琬的信中說過:薑伯約忠勤時事,思慮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諸人不如也。 其人,涼州上士也……須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薑伯約甚敏於軍事,既有膽義,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漢室,而才兼於人,畢教軍事,當遣詣宮,覲見主上。 延熙九年,大將軍蔣琬病卒,時任大將軍府東曹屬官的陳壽在整理遺物之時,曾見過這封信。 延熙十年,薑維任衛將軍,陳壽遷衛將軍主簿。 劉諶就像是吃到了什麼驚天大瓜一般,心中舒爽不已。 陳壽的話也佐證了薑維之言,一切就好像是靜水流深,令人慨嘆。 “臣數年北伐能看準時機,也正是因為如此。” “丞相這是將大漢的眼睛交給了你啊。” 劉諶心中肅然,丞相好厲害的手段,將遺計留給了其子諸葛瞻,將另一股力量留給了薑維。 從建興年間到現在,薑維手中這支難見天日的力量也不知發展到了什麼模樣,但從北伐時機之精準來看,這股力量不容小覷。 “丞相曾言大漢兵力不濟,便要製敵先機,故有此布置。” 劉諶點了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深以為然,低頭看向了桌上那封寫給鐘會的書信。 忽然之間,他明白了丞相留下的名單之上為何薑維的名字列在了最後。 因為一旦都安失算,薑維便是大漢最後的希望。 想到這裡,劉諶心頭一顫,腦中蹦出了幾個字:一計害三賢。 “這封信,孤就不看了,伯約盡力而為便是。” “臣自當竭盡全力,策反鐘會。” “孤還有一事要與伯約商議。” “大王但請吩咐。” 劉諶收束心神,麵色凝重起來,用手指蘸了蘸碗底的殘水,在案幾之上,寫下了兩個大字。 薑維見字,目中精光大綻,也以指為筆,在桌上同樣寫了兩個大字。 劉諶見薑維秒懂,輕拍案幾,起身大笑道:“大將軍既知孤意,這蜀北門戶便拜托伯約了。” “臣在,劍閣就在!” “大軍已發,孤也該啟行了。” “臣送大王,大王請。” ...... 轅門外,劉諶翻身上馬,左右諸僚相伴,薑維立在門樓下,躬身拜別。 劉諶催馬前行,走出十幾步後,忽然勒馬回首高聲道:“薑伯約,相府之中,你曾種下的芙蕖,今已盛綻滿塘!” 說罷,便拍馬揚長而去。 薑維正要起身,聞言忽然怔住。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我薑伯約今歲六十有二,還早著呢。 不禁自嘲一笑,眺望千峰,但見風煙俱靜,青山依舊,轉身欲回卻不覺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