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執行完畢,請聖諭。”執刑官陳勝單膝著地,拱手稟告。 朱由檢點點頭,走到孔有德等人麵前,問道:“可能認真識字?” “皇爺。”孔有德叫道:“非是小……臣不努力,實在是提慣了刀的手提不起筆啊。” “一派胡言!”朱由檢冷笑道:“五天,三十個字認不全,不求上進。五日後再來檢查,若是無長進,加禁閉一日。” “皇爺放心,臣拚了老命學。”孔有德繼續嬉皮笑臉。 “滾回去療傷。”朱由檢罵道。 “區區五鞭子而已,不礙事。”孔有德一骨碌爬起來,回到了隊伍中,盡顯混不吝的性格。 張承恩這才走到前麵,拜道:“啟奏陛下,臣奉旨捉拿孫之沆以及新募之兵,皆已到案,請聖裁。” 孫之沆跑過來跪下,道:“罪臣孫之沆有事稟奏。” 朱由檢看都不看他,向前看向孫之沆招募的衛所兵。 沒有一個低於一米六的,肉眼可見的強壯,而且自備兵器甲胄戰馬。 這個時代,普遍營養不良,能長到一米六往上的要麼是基因好,要麼是夥食好。 一般來說,世襲的百戶及以上都有這兩條件 不過相對於東江兵,衛所兵少了兩分剽悍,而董大力身後的薊遼兵,則有一股剽悍的味道,顯然是經歷過廝殺的。 但是和東江兵一樣,隻有隨身兵器,沒有甲胄。 估計是被孫承宗剝了。 皇帝再難,日子也比大家好過,當然是能省一點是一點。 注意到皇帝目光,董大力三步並兩步跑過來,拜道:“臣董大力奉旨解押錢糧至薊州,將入城時遭遇劫掠,擒獲主使劉詔及孫織錦。因陛下降旨,移交王之臣。 在薊遼督師孫承宗協助下,招募精銳三百零二人,今回營交差。” “乾的不錯,起來說話。”朱由檢點點頭,轉向衛所兵。 諸兵齊齊拜下,高呼道:“臣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 “朕安,平身。”待衛所兵起來,朱由檢說道:“爾等新募,未賞先罰,可有怨言?” “臣不敢。”稀稀拉拉的回應,大部分人低著頭不說話。 “不敢,不是沒有。”朱由檢冷喝道:“軍法如山,不可壞,都有,卸甲,行刑。” 孫之沆用膝蓋往前挪了兩步,以頭搶地,叫道:“陛下,皆為臣之過,請陛下明察,赦免諸軍。” 朱由檢並不理他,隻盯著衛所兵。 衛所兵猶豫片刻,脫了盔甲,扒了衣裳,光著身體趴到了地上。 “陳勝,一人二十鞭,行刑。”朱由檢冷喝道。 陳勝不敢怠慢,帶今日軍紀兵上前,揮舞皮鞭。 叭叭叭~ 鞭子落下,立刻就是一條長長的紅色鼓包,十多鞭皮開見血,二十鞭肉爛。 “陛下明察~陛下明察~”孫之沆磕頭哀嚎。 朱由檢頭也不回地說道:“今日,諸兵因你沖動冒失而受刑,若你不知悔改,來日便因你沖動冒失而喪命。” “臣知錯,願代諸軍受刑,求陛下開恩。”孫之沆的腦門已經磕出了血。 “軍令如山,豈因一人而改?”朱由檢不為所動,看著皮鞭落下,又道:“看看,多好的男兒,無一人痛呼出聲。 若是翌日喪命於戰場而名聲不顯,朕心何安?” 戰死無名,必因敗績。 就像土木堡之變中,戰死的兵將無數,不要說留名賞賜,連撫恤都沒得。 勝者酒肉,敗者吃土,這就是現實。 不想吃土,就必須贏,而贏的前提,是軍紀。 今天這鞭子落下去,可以讓諸軍牢記軍紀,也是為了調教孫之沆。 若非寄予厚望,直接就拖出去斬首示眾,哪怕孫承宗也不能多說什麼。 皇帝沒明說,孫承宗沒有說過皇帝的打算嗎?說了還如此沖動,活該懲罰。 孫之沆呆呆愣愣,不知如何回話。 一百餘人行刑,花了半個時辰,不論受刑的還是行刑的都是滿頭大汗。 疼的,累的,旁觀的,都不好受。 “傳禦醫,給醫藥治傷,莫因傷兵壞了朕之羽翼。”朱由檢說道。 “謝陛下。”傷兵有氣無力地回道。 “孫之沆。”朱由檢喝道。 “罪臣在。”孫之沆膝行過來。 “無令調兵,欲劫欽犯……” “陛下,節寰公非欽犯啊!國之乾城,豈可輕毀……” “閉嘴!”朱由檢喝道:“事到如今,尚不知錯處,留你何用?來人~” 金口玉言,絕不能讓皇帝說出“斬首示眾”的話來。 “陛下~”董大力一個跪滑到了皇帝麵前,順勢趴下,道:“陛下開恩,孫將軍全心全意為陛下著想,忠心日月可鑒,請陛下開恩啊。” 他和孫之沆隻是相識,說不得關係多好,但是跟孫承宗處的不錯,覺得應該拉一把。 張承恩跪下,道:“請陛下開恩,允許孫之沆戴罪立功,臣以人頭擔保,以後決不再犯。” 砰~諸軍跪下,道:“請陛下開恩。” 朱由檢真想打死孫之沆這個犟種,但是不論是看在孫承宗的麵子還是孫之沆個人品性,都是舍不得殺的。 明末兵禍連結,全家殉國的有幾家呢?孫承宗家是其一。 如此忠臣,又是有能力的,怎麼舍得殺。 所以,皇帝就坡下驢,說道:“諸軍求情,死罪可饒,活罪難逃,削去官職功名,貶為軍中馬夫,鞭二百,分四期執行。求情者,核減一功,以後扣除。” “謝陛下開恩。”董大力歡天喜地磕了頭,又道:“陛下,袁督師勞苦功高,莫名其妙成了欽犯,必然是閹賊陷害,請陛下明察。” “爾等軍人,豈可議論朝政?念爾初犯,不予追究,再有囉嗦,定有懲罰。”朱由檢喝止。 董大力張了張嘴,拜道:“臣遵旨。” 他跟袁可立不熟,求個情已經很給麵子了,不值得搭上自己的前途。 已經搭上一次功勞了。 而且革職都是小事,沒看到金牌還在嘛,而二百鞭分期執行,實際就是饒了一命。 真要是一頓打完而執刑人不留手,基本就是肝膽相照——後背肉都打沒了,保準看得到肝膽。 這時,太醫院院使沈濟波領著兩個禦醫和後備醫師來了。 見禮之後,朱由檢說道:“今日軍中多有受刑者,爾盡心救治,但有一人因傷致病者,革職,有一人因傷而死者,同死。” 握草,殘暴! 沈濟波本想著來混個臉熟,好往上爬一爬,沒想到吃了當頭一棒。 “陛下放心,必不教一人損傷。”沈濟波信心十足。 鞭傷而已,太醫院有的是經驗,妥妥滴。 朱由檢道:“軍中訓練,難免受傷,留五名禦醫或學生在此備用。” “臣遵旨,即刻調派良醫過來。”沈濟波暗暗合計起派誰來。 這可是天天在皇帝麵前打轉的好差事,若非知道自己本事不怎麼樣,沈濟波都想自己常駐在此,可惜……沒有個萬八千銀子,絕對不推薦過來。 “醫治吧,朕在旁邊看看。”朱由檢並不放心。 從嘉靖年間開始,京城出現了“京師十可笑”的民謠,分別是: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神樂觀祈禳,武庫司刀槍,管繕司作場,養濟院衣糧,教坊司婆娘,都察院憲綱,國子監學堂,翰林院文章。 傳唱百年而不衰,可見這些機構給人的印象。 其實也難怪,就比如明末瘟疫兇狠,真沒見太醫院有什麼作為。 當然,太醫院隻管醫不行醫,沒作為似乎很正常。 沈濟波敢在皇帝麵前秀存在感,確實把握的住的。 第一個被處理的叫王高升,清創,抹藥,包紮,看著就很專業。 待處理完畢,朱由檢問道:“感覺如何?” “舒坦,就是有點冷。”王高升回道。 “陛下,此為去毒,因此感覺冷,待會喝碗紅糖薑湯便可。”沈濟波回道。 “王承恩。”朱由檢搖人。 王承恩閃現而來。 “每日操練之後,冷天給薑湯,熱天給茶水,皆加糖和鹽。”朱由檢說道。 “謝陛下隆恩。”諸兵歡悅。 鹽倒也罷了,糖可稀罕,以軍兵的正常工資,可以隔三差五吃肉,卻舍不得買糖。 然而事實上,如今的大明乃是世界上最大的白糖出口國。 誠為可笑。 今日軍務完畢,皇帝回宮。 不需要同衣同食,那是領兵大將籠絡軍心的手段,作為皇帝,隻要每天來看看,保證足衣足食,便可以收獲忠心,若是賞罰分明,便是死心塌地。 皇帝,就是這麼高冷。 恭送皇帝離開,孔有德對旁邊的衛所兵說道:“兄弟叫什麼?你們運氣好,皇爺改了軍法,否則插箭遊營,不死也是殘廢。” “小弟楊泉生,世襲的副千戶家的庶子,分了弓箭盔甲戰馬出來投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倒不敢埋怨皇爺,隻是屈的慌,真想殺了魏閹。”楊泉生恨恨地說道。 “別做蠢事給陛下找麻煩。”張承恩走了過來,說道:“軍中有軍中的規矩,豈能隨性而為?好好乾,若是有朝一日成了中山王,區區閹賊算的什麼?” 有本事而不能升遷,肯定是遭遇了不公,而不公的源頭在哪? 九千歲唄。 原羽林衛的五百餘號人其實都很想刀了魏忠賢,不過現在大家前途一片光明,肯定不能莽撞行事。 “俺可不敢想封王,封個伯爵就夠了。”孔有德沒有同感,對魏忠賢無愛無恨,隻顧自己暢想。 嗯,在大明是沒有封王的機會的,最起碼活著的時候沒機會,國公就到頂了。 這是成熟政權的必然選擇,除非像建虜這般創業初始,為了擴大規模直接給出原始股。 就在這時,孫之沆的五十鞭已經抽完,後背血肉模糊。 張承恩走過去,看著禦醫清創敷藥,說道:“你說你你乾的什麼蠢事?” “義之所在,死則死爾。”孫之沆隻剩下嘴硬。 差點被打死。 “說你蠢,別不服。”張承恩說道:“你有金牌,隨時麵聖進諫,不比搶人強? 再說,你考慮過袁太保嗎? 若是你得手了,世人定然非議袁太保畏罪,沒罪也有罪,伱這不是救人,是害人呢。” 孫之沆張了張嘴,頹然發現自己無力反駁。 確實挺蠢的。 他隻顧著自己立場,卻沒有換位思考,也難怪皇帝大發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