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牢門被推開,小牢子端著飯食走到袁可立麵前,說道:“太保,吃吧,吃飽好上路。” 半隻雞,一根鹹菜,一壺酒,一碗飯。 袁可立點點頭,安之若素地吃了起來。 旁邊,黃道周和劉理順同樣的待遇,也是同樣的表現。 早就等著和皇帝當麵對質了,哪怕說完就死,也不負人間走一遭。 五城兵馬司衙門裡,阮大鋮穿著官服,高高在座,旁邊是二三四五把手,底下站著各司的頭頭腦腦。 “諸位。”阮大鋮開口說道:“京營清查,鬧出了好大風波,差點就出現了兵變。 今日陛下親閱諸軍,以證明清理京營的效果。 昨晚,皇帝降密旨,令本官維持京師秩序,不得阻攔百姓圍觀,無論何人都不得阻攔。 諸位,可懂本官的意思?” “都指揮。”北城兵馬司指揮黃誌宏上前,說道:“昨晚錦衣衛要求,嚴查可疑人員,嚴禁集群滋事,若是不加阻攔,隻怕九千歲怪罪。” “黃誌宏玩忽職守,不遵號令,左右,拿下。”阮大鋮揮手。 “你敢……” 黃誌宏呼喝剛起,已經被壓倒在地,隨後被扒下了官服。 “阮大鋮,你這個幸進小人,可知我是九千歲義孫乎?”黃誌宏怒喝。 “你可知我是皇帝丈人乎?”阮大鋮哂笑著反問一句,對其他人說道:“本官不管你們什麼來頭,今日老實聽話,明日一切照舊,若不然,人頭落地,悔之晚矣。” 各人驚駭欲絕。 阮大鋮固然是外戚,卻也是聰明人,如何就敢觸九千歲的黴頭? 皇帝要動手了。 九千歲要完蛋。 昨天還愛他愛的不得了,怎麼就忽然翻臉了呢?眾人不解。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帝王心術”嗎? 想不明白,不妨礙他們跪下,道:“謹遵都指揮鈞令。” “好好表現,事後論功行賞。”阮大鋮滿意地點點頭,丟下一塊大餅。 當然,僅憑大餅是不夠的,必須要監督。 張國紀,周奎,劉效祖,袁祐,包括阮大鋮,各自領了一部人馬,巡查各處。 此時,天剛蒙蒙亮。 史可法出了客棧,身後跟著數十前來趕考的學生。 臉色嚴肅,一副要去死的模樣。 今日乾大事,很大的可能是革除功名,甚至是掉腦袋,可不就是去死? 周延儒洗漱完畢,穿了官服,遲遲不願出門,但是最終還是出了門。 決定了,內應不內應的,看皇帝臉色行事。 街道上,錦衣衛緹騎、東廠番子來往巡視,那兇神惡煞的模樣,恨不得把人扒了衣裳檢查。 忽然,帶隊小旗丁躍看到十餘人結隊而行,立刻帶人攔住。 “爾等何人,何故結隊而行?”丁躍喝問。 史可法怒目以對,詰問道:“陛下有旨,臣民皆可往校場去,爾等欲抗旨阻攔乎?” “牙尖嘴利,定有陰謀,來啊,拿下,帶回去仔細盤查……” “爾敢!”×2。 鞏永固策馬奔來,舉起馬鞭順勢抽下。 丁躍急忙閃避時,鞭子已經落下。 叭~ 丁躍被抽翻在地。 鞏永固居高臨下地喝問道:“好狗膽,陛下旨意也敢違逆,欲誅九族乎?” 丁躍捂著臉,恨恨地盯著駙馬爺,不敢吭聲。 好漢不吃眼前虧,誰不知道鞏永固天不怕地不怕的? 人是皇帝的妹夫,不服不行。 鞏永固跳下馬,朝史可法等人拱手,道:“諸位先生,請,在下護送一程,鷹犬必不敢阻攔。” “多謝援手,敢問先生高姓大名?”史可法回禮。 “賤名不足掛齒,諸位先生,請。”鞏永固伸手。 史可法不再多問,跟在鞏永固後麵一路到了校場。 時間還早,但是旁邊已經支起許多早食攤。 國家大事、朝堂爭鬥,甚至袁可立是哪個都無所謂,百姓隻知道今天的校場必然人山人海,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 人群中,史可法找到了錢嘉征。 史可法指向鞏永固,說道:“疏忽了,本該分散而來,若非這位先生,定為鷹犬阻攔。” 錢嘉征久在國子監,恰好認識,拱手道:“原來是駙馬都尉,多謝援手。”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鞏永固謙虛一句,問道:“先生平素不喜熱鬧,今日來此,可是為袁太保陳情?” “不止如此,今日集眾討賊。”錢嘉征直言相告。 黃道周等人組織兵變的事情已經傳開,鞏永固參與其中的事同樣為人所知。 總之,不愧是皇親中的清流。 就在鞏永固想表達參與的意願時,踏踏踏的腳步聲傳來。 千餘軍兵列隊而來,到了校場,分別把住門口,箭樓,又在點將臺周圍列陣。 看到這般陣勢,正在吃蒸餅的袁樞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是負責現場保衛工作,一般來說,除非使用大炮於遠處轟擊,否則絕對近不了皇帝身邊的。 “大哥。”一人湊過來,低聲問道:“隻怕無機可乘。” “忍住,若是沒有機會,於魏閹回家途中設伏,實在不行,明後日再說,我就不信魏閹不露破綻。”袁樞沉聲回道。 他不怕死,卻不想無意義地死,怎麼也要拖著魏閹一起死。 這時,又有大隊人馬開了過來。 蕭惟中騎著高頭大馬,耀武揚威地走在最前麵。 他本是戲班子武生,身材樣貌都是不錯,立刻吸引了諸多大姑娘小媳婦的目光。 察覺到周遭目光,蕭惟中揮動大槍,抖出幾朵槍花,引發周遭一陣喝彩。 “坐營好本事。”左右立刻送上馬屁。 “嘿嘿,這算什麼,若是我守錦州,看不殺得努爾哈赤抱頭鼠竄。”蕭惟中頗有幾分遺憾。 隻恨姐姐嫁的晚,不能一展抱負。 九千多人的隊伍,綿延不絕,開進校場後,各自沿著石灰劃出的線排隊。 仔細看,發現絕大多數軍兵站的歪歪扭扭,不少都是佝僂著背,不要說拉上戰場,連充場麵都不行。 軍兵站定,文武大臣進場。 文左武右,自覺排隊。 這種傳統的由來倒也不是因為文官高貴,而是有說法的。 南為至尊,皇帝都是坐北朝南,東方屬木主生,西方屬金主死,按照屬性,當然左文右武。 距離皇帝抵達還有一段時間,大臣們都湊在一起閑聊。 李守錡湊到成國公朱純臣麵前,說道:“國公,今日皇帝親臨,你可要給我們做主啊。” “怎麼做主?做什麼主?”朱純臣不耐煩地說道:“有委屈,自己跟皇帝說,又不是不讓你說話。” “可是……” “可是什麼?”朱純臣不屑地說道:“看看那些老弱病殘,你李家幾代人總督京營,就督出這副鳥樣,罰錢都是輕的。” 說得好像你家少撈了一樣!李守錡內心腹誹,卻不敢囉嗦。 旁邊,定國公徐希皋周圍也有人說著同樣的話。 “聒噪!”徐希皋不耐煩地喝道:“就你們破財了是吧?我徐家也出了十萬……” “不是三十萬嗎?”立刻有人問道。 徐希皋不但繼承了定國公的爵位,也做了左軍都督,同管京營,這次同樣在罰款之列。 三十萬兩。 卻說十萬兩……諸多勛貴的眼神立刻不對勁了。 “三十萬。”徐希皋不耐煩地說道:“魏忠賢氣焰囂天,你們找死自己去,別拉著我。” “定國公,不會是魏閹退了你二十萬吧?” 這話一出,旁人看李守錡的目光跟著變了。 如果勛貴們抱團反抗,魏忠賢膽子再大也不敢硬來,然而京營總督李守錡先投,定國公、後軍都督府左都督徐希皋後投……投的那麼乾脆,怕不是真有鬼。 “你們看著我把銀子搬過去的,還能有假?”李守錡忍不住說道。 “誰知道是不是又搬回去了。”有人小聲嘀咕。 無憑無據的,不好多說,更不能細想。 五十萬,交的那麼痛快,怕不是也在演各家勛貴。 朱純臣樂嗬嗬地看熱鬧。 他爹死的早,他繼承爵位後,隻掛職不管事,本次沒受牽連。 就在勛貴們尷尬沉默時,叮叮當當聲響中,袁可立、黃道周、劉理順三人被押解而來。 人群裡,袁樞牙關緊咬,強自忍耐著。 文武百官看著袁可立,神情復雜。 四朝元老,功勛卓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卻落得如此下場,如何不教人心寒? “閃開,退後~” 呼喝中,錦衣衛的大漢將軍們跑過來,清空了街道。 皇帝要來了。 所有人立刻整理衣服,排隊站好。 “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中,皇帝打馬而來。 金甲銀槍五花馬,強弓寶劍黃披風,怎一個帥字了得。 右邊劉若愚,披甲戴盔手持武器,左邊魏忠賢則是皮裘皮帽,張承恩董大力領著千餘軍兵隨行。 “陛下~陛下~”考生劉若宰高聲疾呼,卻被百姓歡呼掩蓋。 皇帝疾馳而過,隱藏在人群裡的東廠番子悄悄圍過去,趁著劉若宰不注意,猛地撲了上去。 拽腳摟腰抓胳膊,拖起來就走。 人群一陣騷亂,紛紛避開。 “住手!”周奎帶人狂奔過來,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豈敢強擄人口?” 領頭的番子取出令牌,喝道:“東廠辦事,爾五城兵馬司也敢阻攔?” “我,周奎,當今皇後之父,區區家奴狗腿子也敢與我為難?”周奎派頭十足,毫不相讓。 假若沒有皇帝密旨,他定然點頭哈腰,如今不抖威風,更待何時? 這邊在對峙,皇帝已經策馬進了校場。 一眼就看到了京營軍兵。 一個字:爛。 難怪明末硝煙四起,京營全無動作,哪怕滿清入寇兵臨城下,隻敢在城頭吃瓜。 就這鳥樣,拉出去白貼撫恤金。 百官行禮迎駕,皇帝驅馬上了點將臺,下馬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