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白手套們(1 / 1)

“爺,小心著腳下。”王永慶提著燈籠,殷勤地引路。   朱由檢意興闌珊地問道:“慶啊,你說皇帝做成這樣,有什麼意思呢?”   別啊,爺,別這樣叫奴婢,慌得很……王永慶趕快說道:“太祖成祖皆如此,以陛下勤勉,必然中興國朝。”   “是啊,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說不得就英年早逝了。”朱由檢很惆悵。   快十一點才下班,你敢信?   社畜也就這樣了。   難怪自古皇帝都不愛上朝,實在不是人過的日子。   忽然,一陣鈴聲傳來,伴隨著“天下太平”的聲音。   幽怨、淒慘、綿長,忽隱忽現。   朱由檢自詡武力過人,也不禁渾身一冷。   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絕不信鬼神!朱由檢問道:“什麼聲音?”   王永慶聽了片刻,道:“許是哪個宮女犯過受罰了。”   “爺。”另一個太監齊本政解釋道:“宮中規矩,宮女如犯過失,須得提鈴警夜。   深夜時提鈴從乾清門走至日精門、月華門,再走回乾清門,邊提鈴邊唱“天下太平”,聲音要緩而長,與鈴聲相應。無論風雨寒凍,皆不能免。”   “朕曾下詔免宮女太監罪過,如何還有人受罰?”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魏忠賢隻手遮天,難保不隱瞞聖德。”齊本政踩了魏忠賢一腳。   “召來詢問。”朱由檢腳步不停。   不一刻,那宮女來了,薄衣單衫,凍的瑟瑟發抖。   “奴婢叩見皇爺,皇爺聖躬安。”   “朕安,跟上說話,走快點暖和。”   “謝皇爺。”   “姓名?”   “韓翠娥。”   “因何受罰?”   “奴婢失手打碎了琉璃盞,無錢賠償,因此受罰。”   琉璃盞……你咋不去流沙河呢?朱由檢翻了個白眼,說道:“即日起,宮女內官犯錯,報東宮懲處,私罰者同罪。”   “奴婢明早便轉告各衙。”   “嗯,韓翠娥,東宮聽用吧。”   “多謝皇爺。”韓翠娥剛跪下磕了一個,發現皇帝腳步沒停,立刻又跟了上去。   “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八,已經入宮六年。”   “如何進宮的?”   “奴婢家貧,頂替了地主家姑娘而入宮,家裡得了二兩銀子。”   “可有怨言?”   “沒有,奴婢還能進宮,有那不能進宮的淪落青樓,生不如死。”   “宮中似你這般的,多嗎?”   “奴婢不知。”   “放你出宮如何?”   “皇爺,奴婢出去,也是為奴為婢,留在宮中起碼有口吃的。”   朱由檢點點頭,沒再多說。   宮內人員肯定是要精簡的,怎麼安排是個問題。   宮女的話,適齡的可以許配有功將士,年紀大的和太監就不好安排。   後世海量的下崗工人沒鬧事,是因為就業崗位足夠消化,如今隨便下崗,要麼等著餓死,要麼造反被砍死。   到了東宮,外麵值守的宮女太監聽到動靜,慌忙起來。   “行了,都睡吧。”   朱由檢直入寢室,周氏剛坐起來,一副茫然的樣子。   “不用起來了。”朱由檢自己脫了衣裳,鉆進了被窩裡。   舒坦。   “你還沒洗漱呢。”周氏嗔怪。   “懶得洗。”朱由檢摟住媳婦,問道:“今天挑了多少人?”   “十多個,才學出色,德行未知。”   “嗯,先用著看。”   “在潛邸時,徐應元便時常給魏忠賢傳遞消息,不得不隱忍,如今魏閹伏法,為何還委以重用呢?”   “否則誰提督東廠乾些臟活呢?”朱由檢反問。   崇禎急忙忙把徐應元打發了,又努力約束宦官,自以為眾正盈朝,定然蒸蒸日上,結果呢?   局勢越來越壞,不得不重新啟用宦官,最典型的就是高起潛坑死了盧象升。   與其走回頭路,不如開始就留著。   任何時候,白手套都是必須的。   閑話止住,睡覺。   似乎眼睛剛閉上就被叫醒了。   十月初一,朔望朝。   這個流程繁瑣,通常要半天時間,不太好延遲,實在是惱火。   穿衣服的功夫,十多個生麵孔的太監過來問候。   朱由檢說道:“各自通名。”   “奴婢韓贊周(陳大全、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孫惟武、劉元斌、王德化、高起潛、王應朝、馮元升)。”   聽到高起潛的名字,朱由檢多看了一眼。   這就是號稱“內廷懂軍事第一”把崇禎忽悠的團團轉,賣了盧象升,投了李自成又投滿清的高起潛?   要不要拖出去打死?   不行,無緣無故地打死了,誰還給賣力啊?   先留著。   “爾等由皇後遴選,才學想來不差,宮內的事情很多,爾等各自寫一份陳述遞上來,朕看了安排。”朱由檢說道。   “奴婢奉詔。”   朱由檢擺擺手,出門。   天空中有蒙蒙細雨,打在臉上一片冰冷,瞬間把困意洗了。   “爺,傘。”王永慶急忙過來。   “沒把你們提上去,感覺很失落?”朱由檢問道。   “奴婢不敢。”   “不敢不是沒有,朕理解你們,但是記住,你們是潛邸老人,朕的心腹,之所以不提拔你們,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爺,奴婢真無怨言。”齊本政說道:“對奴婢來說,陪在爺身邊就有地位,宮裡的各位大太監,誰不高看?”   “行了,不多說,心裡知道就好。”   說著閑話,到了皇極殿,諸臣次第進來。   禮儀結束,朱由檢說道:“朔望朝禮儀繁復,時間冗長,國朝體大,事務巨多,豈可浪費在此?   詔令,取消十五望朝,初一朔朝照舊,非有必要,可不進言。簡化奏言流程,如常朝。”   “臣遵旨。”群臣內心一喜。   不論想摸魚的還是想做事的都不喜歡開會,朔望朝又臭又長,取消了才好呢。   “陛下,臣有奏。”禮部尚書來宗道出列。   “準奏。”   “禮部擬定先帝謚號並廟號,請聖裁。”   謚:達天闡道、敦孝篤友、章文襄武、端靖穆莊勤哲皇帝。   朱由檢看了沒問題,批了。   “熹”者,微弱晨光,意思是為皇帝死的太早而感到痛惜,沒有能能發出他的光輝。   天啟皇帝朱由校十五歲登基,二十二歲駕崩,確實符合“熹”字特點。   不好不壞。   禮,孝,治國基礎之二,不可能略過去的,朱由檢沒有多糾結,果斷批了。   楊肇基請募兵,這是必要的程序,準奏並打錢。   袁可立出列,奏:“軍旅,國之大事,必事權一而後號令行,人和協而後勝算得。   然勢敵則交諉,力均則相擊,自非審問以期,何由出令製勝!   先帝於宣、寧、關、薊、寧遠、東江等督撫外,分遣內臣協鎮,一柄兩操,侵尋滋弊。   比來內外督、撫意見參商,嫌疑萌構,彼此自命鹹稱贅員,得且相蒙、失且相卸,封疆事重,其能堪此!   矧宦官觀兵,古來有戒。   請陛下朕罷各鎮守內監,一切相度機宜俱聽經、督,約束吏士,無事修備,有事卻敵,便宜調度,無負委任不專、體統相軋以藉其口。”   意思是古代的教訓,宦官監軍不行。   要麼勾結地方蒙蔽皇帝,要麼相互奪權,還經常貪汙受賄沒事找事,而總督經略打敗仗經常把鍋甩給監軍太監。   最後這個理由說到皇帝心坎裡了。   太監,皇帝甩鍋專屬,豈能給大臣們用?   就比如遼東局勢敗壞,世人多怪太監高淮,稱之為“高淮亂遼”。   萬歷二十四年,高淮到遼東開礦、征稅,二十八年發生民變,三十六年發生兩次兵變。   由此,國人認為是高淮敗壞了遼東局勢。   朱由檢不認為高淮是無辜的。   太監求的是什麼?   割鳥報國?   嗬!   所以到了地方上要斂財享樂。   但要說高淮一個搞垮了遼東,簡直是搞笑。   同時期派出的礦監不是一個兩個,都差不多鳥樣,各地大多有民亂兵變,為什麼就遼東一壞不可收拾?   其實熊廷弼的奏章中能看出一些端倪:“況遼人浸染胡俗,氣習相類。賊殺其身及其父母妻子,不恨,而公家一有差役,則怨不絕口。賊遣為奸細,輸心用命,而公家派使守城,雖臣以哭泣感之,而亦不動。”   意思是遼人欺軟怕硬,認為建虜殺人正常,公家攤派不正常。   一方麵是慣出來的毛病,另一方麵是地方壓榨太甚,抗拒心理嚴重。   到了大臣們的嘴裡,就全是高淮壞了全局。   宦官監軍沒鳥用,那肯定不給地方甩鍋王機會。   “詔令,各內官速馳驛回京,原領在官器械、馬匹,如數交督、撫分給諸將,以備戰守,開數具奏。其自備器械、馬匹,帶回勿阻。”朱由檢降旨。   “陛下聖明。”袁可立誇了一句,又道:“臣尚有奏。”   “準。”   “昨日,督修潛邸信王府宦官李永貞強征原京營兵卒勞役,順天府置若罔聞,臣請徹查。”   貌似自己的鍋,隨口吩咐李永貞去修信王府後忘記了。   朱由檢略感尷尬,說道:“都察院查順天府,東廠查李永貞,具奏呈報。”   “臣領旨。”   似乎是皇帝的讓步給了大家信心,刑部主事耿應昌出列,奏請:廢除東廠。   皇帝瞽聵可還行?   莫說朱由檢,崇禎也不得答應啊。   先把這貨刀了……不行,李二的鳥被憋死都忍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朕豈能不讓朝臣說話?   朱由檢問道:“首輔如何說?”   “臣以為不可。”黃立極言簡意賅地表達了態度,才慢條斯理地補充道:“目下魏忠賢方去,東廠上下惶恐,錦衣衛亦然,貿然裁撤,恐生禍端。”   好一手太極拳,全然沒打服耿應昌,他道:“東廠初設時成祖直轄,後以宦官提督,開宦官乾政之始。   內宦多貪鄙酷虐,廠衛勾結,大興冤獄,殘害異己,勒索錢財,暴虐百姓。   先帝用魏忠賢,更甚以前。   民間偶語,或觸忠賢,輒被擒僇,甚至剝皮、刲舌,所殺不可勝數,道路以目。   為防故事重演,當除東廠。”   “陛下,臣有奏。”李蕃出列,道:“內官坐大,不過外臣昏庸無能,便如臣,魏忠賢當道,有話不敢說,隻能虛與委蛇。   今聖日昭昭,賢能遞進,豈有內臣坐大之可能?”   果真是禦史,這嘴皮子,利索。   朱由檢看著啞口無言的耿應昌,心情大好,說道:“朕自管束東廠,裁撤之事,勿復多言。耿應昌中正直言,當為群臣表率,擢一級。”   “臣叩謝天恩。”耿應昌拜下。   朱由檢給魏忠賢乾孫子丟了個贊許的眼神,讓他自己領會。   魏忠賢下獄,不是因為乾的壞事多,而因為這些壞事是為他自己乾的。   如今李蕃迷途知返,及時投入陛下的懷抱,自然是欣然笑納。   合格的皇帝,不隻要有小賢子,還要有小珅子,內外合力,方才天下無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