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霽跪伏在地,劉宏被他突然的一下弄的有些失神。他鄭重的扶起跪在地上的陳霽,深邃的眼眸與他對視。 “朕安能負弟耶?” 劉宏的臉上露出一抹追憶,河間風起,海棠飄零而下,碧桃沁人心脾,兩個少年坐而論道,青梅煮酒, 共話中興。 “虹弟,當日你我以海棠盟誓,義結金蘭,現如今,朕雖為君,你雖為臣,然你我依舊是兄弟,君不負臣,兄不辭弟。當日青梅煮酒論中興,朕就知道自己的弟弟必然是我大漢社稷之臣,所思所做皆是為了我漢室江山,也是因為虹弟,朕才能生出一顆王者之心,虹弟以國士之心報我,我怎能負你。” “朕知道,虹弟所言盡是忠言,但朕不會是下一個桓帝,因為桓帝既沒有一個像虹弟一樣的臣子來輔佐,更沒有一個像虹弟一樣可以交付真心的兄弟。” 這一刻,陳霽深切的領悟到了為什麼古人會發出“士為知己者死”這樣的感嘆。這世間能有一人知你信你,敢將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都一並托付給你,凡有心之人,又有誰能不為此而動容? 陳霽的嘴唇微顫,他不再將眼前的人代入歷史上的那位漢靈帝,而是真真切切的劉宏,一個立誌中興大漢,渴求真心的少年天子。 他便是自己要用一生去輔佐的君主,陳霽對著劉宏深深一拜,正聲道:“臣弟,不敢負陛下厚恩,不敢忘兄弟之誼,必傾盡一生,與陛下共圖中興,再造盛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劉宏也被陳霽的真情流露所打動,他緊緊地握住陳霽的手,不再放開,他內心堅定,眼中盡是希望與歡欣。 這時,守在門外的宦官稟告,大將軍竇武求見。 殿內的二人相視,陳霽起身退至側室的屏風後,藏匿好後,劉宏見陳霽準備妥善,方才傳令道:“請吧。” 殿門緩緩的打開,竇武頭頂武弁大冠,身披絳紅袍子,邁著大步走入殿中。 “臣竇武,叩見陛下。” “大將軍請起,不知大將軍此來,所謂何事?” 竇武跪在地上,把頭深深埋下,用帶有悔恨與歉意的語氣說道:“臣不經陛下和太後恩準,私自帶兵妄圖誅殺宦官,違逆天威,肆意禁中,遂特來請陛下治罪。” 劉宏俯瞰著階下的竇武,眼神微瞇,他想看清這位大將軍虛偽的麵具下藏的是怎樣一副麵孔,他,或者說他身後的勢力究竟意欲何為。 於是,劉宏不帶一絲感情的對著竇武說道:“大將軍殺蘇康、管霸二人,為國除奸,本是論功當賞,可是曹節,王甫等人,他們雖然罪孽深重,朕也同大將軍一樣對他們深惡痛絕,可大將軍您也知道,如今太後臨朝,內廷大小事宜,理應由太後決定,大將軍所違抗的是太後的旨意,所以大將軍應該向太後請罪,而不是向朕。” 竇武察覺出了劉宏話中的一絲意味,喜憂參半,喜的是劉宏對於宦官事件的表態,憂的是劉宏對於太後和他們依舊沒什麼好感。 雙方的勢力都已經讓陛下感到危機了,縱使他竇武確無謀逆之心,可他的手下,亦或是天下百姓,又有多少人能夠相信呢? 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換來大漢中興的希望,就算他最後落到個跟梁冀一樣的下場,又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念及此,竇武恭敬地對著劉宏說道:“陛下乃是大漢的天子,臣亦永遠是陛下的臣子,臣子犯了錯,就理應向陛下請罪,而太後與臣等所做,不過是為了完成先帝委以輔政的囑托,無論是太後還是臣等,都是為了陛下能夠早日接手一個穩定的大漢,待到陛下親政,臣亦願意功成身退,告老還鄉。” 劉宏能夠聽出竇武一些真情的流露,可如今的局勢,無論是誰,他都不能輕信。 “太後和大將軍的苦心,朕心裡記著,都是為了我漢室的江山社稷,大將軍大可放心,朕不會責怪你等,至於以後,還請大將軍三思行事,請罪之事,就此作罷,大將軍若真想被治罪,朕不舍得,你還是向太後去請示吧。” “臣謝陛下天恩。” “大將軍,您為長者,賜坐。” “臣安敢與陛下同席而坐。陛下,實不相瞞,臣還有一事,關乎陛下威望,欲請示陛下。” “講罷。” “臣聽聞黃門令魏彪最近與中常侍曹節,王甫等人來往的十分頻繁,似乎在預謀什麼大事,州郡的官員也上報,魏彪的同宗子弟打著陛下的名號在地方是飛揚跋扈,可謂是天怒人怨,這些都是同縣百姓所述的供詞,還望陛下,還天下百姓一個公道。” 聽完竇武的話,劉宏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一陣沉默,一雙眼睛,審視著這位在他麵前態度恭敬的大將軍。 許久,劉宏剛才開口道:“……大將軍當真是手眼通天啊,不曾想一個小小的黃門令魏彪,他深處內廷之中,近來與誰交往朕都不知,大將軍卻是知之甚多。至於州郡的奏折,朕更是未嘗一見,看來大將軍和太傅的確是為國操勞,心係百姓。也罷,既然事關朕的威望,又有百姓的供詞,你便呈上來吧,朕倒要看看,他魏彪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敢允許同宗子弟打著朕的名號招搖過市。” 聽著劉宏對自己頗有不滿的語氣,竇武心中苦笑,恭敬地呈上奏折。 “陛下,請過目。” 劉宏本是隨意的翻開,可當他看著奏折上那一條條觸目驚心的罪狀和地方百姓為了擔保所按下的血手印,他的怒火直沖天靈。 侵占田地,私建巨宅,倒買皇家器物,打著他的名號買賣官員晉升,甚至勾結郡國的宗室諸侯,這一切,竟都是打著朕的名號。 劉宏怒不可遏,將奏折猛地扔至案上,隨即拍案而起。 怒吼道:“放肆!好一個魏彪,好一個黃門令,閹貨安敢欺天耶?!” 隨即劉宏對著竇武下令道:“大將軍竇武聽令,既然此事是你發現的,朕命你立即動身,拿著朕的詔書宣至州郡,似魏彪等一眾宦官,其同宗子弟但有犯奸作科者,一律逮捕,絕不姑息。全部交由黃門北寺獄審理,至於黃門令的人選,給朕重新找,朕就不信,偌大的一個皇宮,還找不到一個安分的黃門令來。” “陛下聖明,臣替天下百姓謝過陛下。” “退下吧。” “是。” 竇武退下後,陳霽沒有走出來,而是等待著劉宏會如何處理此事。 劉宏也沒有讓他失望,不復剛才的憤怒,眼神一厲,對著門外的宦官喊道:“把趙忠給朕叫來。” 不一會兒,趙忠恭恭敬敬的走入殿中,剛走到階下,劉宏抄起案上的奏折便扔向他,怒斥道:“趙忠,你挑的好人。” 趙忠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失神,顫顫巍巍的打開奏折,裡麵所記錄的東西險些把他嚇的昏倒在地,他隻覺得天旋地轉,自己的項上人頭像是即將不屬於自己了一樣,連忙跪下解釋道:“臣,臣的確不知啊,這魏彪所做,都是他自己的意思,沒有我的授意啊。” “不知便是罪!趙忠,這魏彪可是你找來的人。眼下,朕先不怪你,你來給朕說說,究竟是誰能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拿著朕的名號招搖撞騙,朕不信,隻他一個黃門令,就敢如此。” 趙忠見還有機會,立即將此事推至曹節和王甫的身上,急道:“臣以為,定是曹節和王甫等人指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他們想讓陛下失去民心和士大夫的支持,以便日後陛下不得不倚仗他們。” “好,既然如此,我就給你個機會將功補過,給朕去查,將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朕查個清楚,朕倒要看看,他曹節還有什麼高招。” “臣遵旨,臣立即去辦。” “滾吧。若是查不出來,你就自請入北寺獄走上一遭吧。” “臣一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趙忠心驚膽戰的退出了德陽殿,而陳霽也從側室中走了出來,坐在劉宏的身邊。 劉宏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微閉雙眼,對著陳霽說道:“虹弟,還當真讓你給說中了,這些拿錢財收買來的人,當真是無法倚仗。” 對此,陳霽也是無奈。 “陛下,此乃人性所必然,不可改也。唯有先強壯己身,別人才能死心塌地的來投靠我們。如今失去了黃門令這一內廷中的重要人物,我們尋求那幾位大人的幫助就更加必要且迫切了,而我觀大將軍此番前來,雖然是來請罪,但實際上應該是要準備起事了,我們必須要加緊行動。” 劉宏對陳霽所說表示贊同。 “虹弟說的有理,你年齡尚小,各方勢力必然不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過多關注你,所以外朝之事,為兄就要全權托付給你了,至於拉攏諸位大臣的事情,朕會用朱砂寫下血詔,也一同交付與你去送往諸位大臣麵前了。” “至於一切處理妥當,我們也就隻能盡人事,知天命了。” 說完,德陽殿中回蕩著兩人的長嘆。山雨欲來,風滿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