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7日,這天的黃昏時分,全世界都在轉播著發生在美國的一幕。 頗負盛名、繁華非凡的紐約時代廣場,仿佛成為了一個大型的轉播廳,原用於宣揚時尚的萬千麵Led顯示屏,無一例外地放送帝國大廈下方的景象。 萬家燈火,人流如龍,每一個市民都駐足於燈紅酒綠的街頭,就連沿途的車輛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都望著屏幕上那個站在深坑邊緣的少年。 而上杉明日香,也同是如此。 遠處的安森鹿,雙手插進校服的口袋,他深褐色的眼眸俯瞰著那個深坑,似乎是在確認裡頭的巨猿徹底斷氣了沒。 明日香盯著安森鹿的側影,她想說點什麼,但喉嚨乾啞。 安森鹿挪過腦袋,隔著老遠向上杉明日香揮了揮手。 他的嘴唇微微一動,似乎在用唇語說些什麼。 上杉明日香是懂漢語的,她盯著安森鹿的嘴唇,試著在心裡念了念: ‘白癡,我在上石市等你。’ “喂,你說誰是白癡!”上杉明日香皺起眉頭。 她話還沒說完,安森鹿就已經消失在紐約。 警方布置的圍欄之外,記者們蜂湧如潮,抬著攝像機和照相機拍攝著上杉明日香的神態。 “我……” 夕陽已經落入地平線之下,順帶著收束走大地的所有光芒。 “該去哪裡?” 上杉明日香環顧一圈,無數道刺眼的閃光燈從照相機和攝影機中發出,就如同潮浪一般地湧來,幾乎要將她吞沒入其中。 ...... ...... 12月27日,夜晚,上石高中,教師宿舍。 高三學生都被卷入了進化遊戲,負責該年級的教師紛紛退校,宿舍自然而然空了出來,不過,隻有特殊序列學生被安排住在這棟宿舍樓裡。 “鹿君,好險呢.....”漆原律把咖啡粉倒入開水,“如果不是我提前布置了一隻烏鴉在地麵,我們兩個或許都要摔死了。” “差不多得了。”安森鹿躺到床上,鄙夷地說:“別急著邀功,我的‘護王’都還沒用呢,要摔死也是你一個人死。” “說的也是。”漆原律用勺子攪動液體,咖啡粉滲透開來。 “不過還是謝了,烏鴉。” “不客氣。” 安森鹿盯著新聞,忽然說,“原來下午的時候,尤瑞也來紐約了?” “對,我用好友列表和她說了一聲,畢竟是同一個工會的成員。”漆原律放緩攪動勺子的節奏。 “她回來後一句話都沒提,我真以為她午睡去了。” “她是這樣的性格。” “也是。” “說起來,鹿君。” “咋了?” “這是你第一次殺人吧?” 空氣好像凝固住了一般..... 沉默籠罩在二人之中。 安森鹿的手機還在傳出新聞的播報聲。 ——“來自華夏的特殊序列玩家‘安森鹿’,擊敗暴走的‘煉獄之猿’,拯救了紐約市,他是每一位紐約人民的英雄!” ——“哦,這位小朋友,似乎想要在媒體麵前感謝‘安森鹿’救下了她和她的母親,說是希望這位英雄可以聽到她的贊美。” ——“嘿,舊日棋手,我在推特上看到過你的視頻,我是你的粉絲,我真的超級喜歡你的!” 漆原律用勺子攪勻咖啡後,又加入了兩勺煉乳,隨後提起杯子,垂下幽邃的眼眸,細細地觀察這杯咖啡的成色。 “嗯,算是第一次吧。”安森鹿輕聲說:“殺人。” “心裡是什麼樣的感覺?”漆原律不緊不慢地說,“自我厭惡、惡心感、慌亂感,心跳加速,嗯,我第一次殺人時,也有過值得回味的體驗。” “這些.....” “這些你全都沒有,不是麼,鹿君?” 安森鹿輕嘆,“哎,你說是就是吧。” “大衛·肯奇今年45歲,很可惜,如果進化遊戲再晚一年到來,那他就不會被卷入這場紛爭了。”漆原律手抵下巴,他似乎並不滿意咖啡的成色。 “的確,45歲以上的人不會成為玩家。”安森鹿玩著手機。 “我托人調查了他的來歷,在2013年,他作為軍人參加了一場戰爭,一場‘隱秘的戰爭’,但在這場戰爭過後,他卻被國家除名了。” “除名?” “是的,我說過那是一場‘隱秘的戰爭’,沒人會希望那場戰爭的內幕被曝光,所以他在被利用完之後,就被國家除名了。” 漆原律倒掉咖啡,沖洗了一下杯子。 “非常可悲,他失去自己的身份,成為了一個‘精神失常’的流浪漢,就這樣茍延殘喘了十多年,然後迎來了進化遊戲。” “可惜的是.....這一次,他本以為能贏回榮耀,贏回人民的愛戴,可是直到最後,他卻就連那被抹去的名姓都沒能取回,就那樣帶著虛假的名字躺入棺材。” “由於職業序列的特殊性,它被判定為‘高危玩家’,不管走到哪裡人們都會忌憚著他,甚至有人破口大罵他是怪物。”漆原律說: “嗯,這就像一群兔子裡冒出了一頭獅子,是理所當然的現象。” 安森鹿的手指頓了一下,他沉默地聽著漆原律的話語。 “當然,他是可悲的,也是可恨的,到生命的最後,他打算將心中的憤懣發泄到無辜的人身上,這就注定了他消亡的結局。”漆原律漫不經心地說。 安森鹿收起手機,雙手枕在腦後,他低聲問: “烏鴉,你想說我做錯了?” 漆原律果斷地回復: “不,你沒有錯,每一個尚且正直的人在那個場合,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畢竟那時的大衛·肯奇已經是一頭野獸了,而不是一個人類。”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事情?” “我隻是想試試,在聽到大衛·肯奇的經歷之後,伱是否會對他感到共情,並且對於將他殺死這件事,感到愧疚和悔恨。” “我....”安森鹿頓了頓,“不會後悔。” “的確,就我觀察而言,鹿君,你是我見過的最冷漠的人,因為你連自己的死活都不在意,更何談去在意別人。”漆原律緩緩地說: “但你又很清醒,你知道‘正義’該是什麼形狀的,所以你會圍繞著這一點,去肆意地發揮你那淡漠到極點的決斷力。 所以,你能夠成為‘救世主’。 但如果有一天你的內核不再是‘正義’的,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了,當你的這種才能被用於惡途,那將是一個極端的存在。” “不會有那一天。”安森鹿說,“我很清醒,比你想象中要清醒得多。” “人性是很復雜,一個再善良再隱忍的人,也有可能像大衛·肯奇一樣被逼瘋。”漆原律深深地說: “所以,你也可能會這樣,而到了那個時候,你的存在將成為一場人類的劫難。 我內心深刻地清楚,當頂尖的才能被用於惡途時,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就像是西特樂那樣,這是一個最為直觀的例子。 而我接近你,就是為了杜絕你‘變質’,亦或者如果我失敗了,那就在事情變得無法挽回之前,找到方法將你給抹殺。” “拜托,烏鴉,你可不可以消停一下,停止你的臆想,讓我們來認真地分析一下今天的事情....”安森鹿有些頭疼地說: “首先,在我們去紐約之前,他就已經殺死了四十多個無辜的市民,你為什麼不問問——我會不會對那些市民的家人共情?” “其次,就算殺死他的不是我,他也遲早會死,美國官方不可能包庇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看向天花板,接著說: “我隻是加速了這個過程,並且避免了更多無辜的人受傷, 而且......以後地獄燈塔要成立,肯定會有許多阻礙,這次麵向全世界露露臉,也能為我們取得一些輿論上的優勢。” “是的,你的每一個選擇都這樣,圍繞著正確的價值觀,理智地權衡利弊,想象如何才會對現況更有利,隨後,執行最為準確高效的方法,”漆原律如是說: “他人的犧牲對你來說無關緊要,因為事實上你並不重視任何人的性命。” 他提起杯子,輕抿一口熱水,“歸根到底,鹿君,你有想過,自己為什麼總是這麼理智麼?” “你想說什麼?” “事實上你根本不在意任何人,你的本質就是一個執行著‘絕對程序正義’的冰冷機械,對於任何事物都不會夾雜著自我的感情。” “我從一開始就說過了,隨便你怎麼理解我.....”安森鹿閉上雙眼,無奈地說,“你這人就這樣,我已經習慣了。” “其實,我更想說的是,你現在的心理狀態正處於一個絕佳的平衡點,它讓你在關鍵時刻就像一臺機械那樣,完全無需思考地作出最正確的取舍和判斷。”漆原律幽幽地說: “這很好,但這是由於‘殘缺’而帶來的平衡,所以注定不長久,這種病態的平衡遲早會被打破, 在這之後,你要麼會真正地成為一個徹底摒棄了人性的暴君, 要麼,會褪去現在的混沌色澤,淪落為一個與常人無異的庸俗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