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柳樹,確實是大。 四五十米的高度,從樹下往上看,最低處的枝椏也有七八米高,這柳樹不是城裡河道兩側裊裊婷婷,供人賞景的垂柳,卻是相對短直,常常用來剝皮做繩用的水柳。柳樹枝葉不甚茂盛,除了頂上一片致密投下陰涼,下半截的枝葉都像是被暴曬過頭了一般,泛著白,稀稀疏疏的在地上鋪了層樹蔭,大片大片的光斑投射過來,看起來像是比蛛網還不可靠。 此時因為來了人,樹上的鳥雀烏泱泱的飛走了一片。 平陽好不容易爬了上了土坡,一到樹下,立馬累的上氣不接下氣,渾然不顧雜草的短茬紮不紮人,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用衣袖擦了擦頭上的汗,隻覺得這鬼地方一會冷一會熱的,要是能有人住在這兒,鐵定是那人腦子被熱暈了得了瘋癲病才是。 休息了片刻,平陽左看右看,從土坡東邊找到了條藏在蘆葦叢裡的小河。 說是河,其實更像是溪、溝才對。不過小腿肚深的水,密密麻麻的長滿了高高低低的蘆葦、水廖,隻一條和肩膀等寬的小路從小河上橫過,看那寬度,一步也就能夠跨過。 水質還算乾凈,死熱的天,因著鳥雀飛走,不知是不是驚了草叢中蟲魚的緣故,這片土地更加安靜了。平陽隻覺得讓人心慌,可他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他熱極了,直接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在那河水邊就用手捧了起來,喝了幾大口還算涼的河水後,終於感覺這鬼天氣不是那麼難捱了,又借著河水,洗了把臉,把胸口的衣服扯開,折了兩片茨菇的葉子疊在一起,當做扇子,對著胸口扇了起來。 許是平陽卻是沒甚威脅,過了片刻,大柳樹上的知了又“死啦,死啦”的叫了起來。 靠著柳樹,扇著可有可無的風,平陽隻覺得這片蘆葦蕩是如同蒸籠一般要把人蒸熟了蘸醬吃。 模模糊糊之間,平陽不知是發了什麼癲,在這空無一人的蘆葦蕩裡,心裡卻突然沒緣由的熱切起來。 就在他把手伸進衣袍下擺時,那剛才喝水的小路上從遠處卻是隱隱約約的突然傳來了有人唱歌的聲音。 ………… “啊!!!老天爺啊!你這變態,青天白日的在做什麼!還要不要臉!” 被這女子一叫,平陽倉促之間趕緊放下衣袍,手忙腳亂的就要紮上腰帶。頭也不敢抬,麵紅耳赤的連忙起身,本想伸手捂住她的嘴,讓她不要叫喊,卻又猛的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剛做了什麼。 隻得放下手,背在身後,匆忙躲在樹後,看著那女子左手夾著銅盆叉著腰,右手直指著自己罵: “你這不要臉的,這青天白日的,周圍也沒個人影,居然也能發春!你爹娘怎麼不長半個腦子給你,讓你知道啥是羞恥!” “你他娘的,我也真是倒黴,出門洗個頭都能遇到這種爛事。我看我是沒臉見人了!我說今天怎麼野鴨子大清早的就嘎嘎叫個不停,卻是沒想到有人白天發昏做這種事! 嗨?你還躲起來了!你這做醜事的如今到像個良家婦女,我這正經人家到是個市井潑婦了?你給我滾出來!快給我滾出來!我倒要看看你是哪家勞力,看我不扯爛你的褲襠!” 眼看這小子跟個螃蟹一樣躲在樹後不露頭,青羊卻是扔下銅盆,直接沖了過去,上手就要把他從樹後拽出來。 平陽正為自己昏了頭,大白天的做下這等醜事懊惱不已。倉促之間竟然一把被這女子抓住了衣袖,對方看著沒什力氣,卻是直接把他從樹後扯了出來。雖然扯了出來,平陽也是紅著臉,根本沒臉抬頭看人,隻低著頭,像是小媳婦挨婆婆訓話一般唯唯諾諾的。 這女子一口氣罵了許久,許是罵的累了,見平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倒也能理解小夥子火力壯,平日沒事不就愛就想些有的沒的,如今又是在這種沒人的地方,天高地闊,四下無人的,正適合回歸自然,少不得有些人就愛這一口。 如此一想,倒是消了不少氣。 隻一邊去撿掉在地上的銅盆並盆裡洗頭用的物品,一邊憋著剩餘的火,沒好氣的開口問他:“你是哪裡人?怎的會在這做—做這種不著調的事!” “我,我是斐然縣的書生,來這—” 還不待他說完,這女子就又叫了起來: “書生?!老天爺!書生怎麼還大白天的—,還要不要臉啊!” 許是感覺自己嗓門聲大了不少,這女子又咬牙切齒的小聲說道:“既然是書生,來這裡做什麼!” “來找人。” “找人?找什麼人?這柳樹坡隻有死人,沒得活人。” 一說到這,平陽倒是想起來自己是為了做什麼來得了,隻覺得自己剛剛發瘋,實在是對不起自己讀的這些年的聖賢書,可他也不知怎麼,就這麼青天白日的,如同鬼迷日眼一般就做了醜事。 而且這蘆葦蕩,剛剛隻穿過它就差點要了他的命,如今好不容易從這見到個活人,要再不抓緊機會,隻怕等會兒鬼也遇不到一個了,如今也隻能舍下麵皮開口: “我聽說在斐然縣盈客樓說書的胡娘子住在這,我就是來找她的!” 這女子聞言,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的打量了他幾遍,皺著眉頭問他: “你找她作甚?” “我家中有個妹妹,自小腿腳卻是不好,看了許多大夫,都說治不好。我前兩日聽她說書,說是紫暮山有妖怪更有寶貝,這才想找她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機會。要是能取來寶貝,獻給國都的仙家供奉,也好請仙家給我妹妹看看腿疾。”卻是沒提若是不成,自己想求妖邪幫忙出手的事。 聽到這,這女子臉色才是好了不少,但看他衣衫淩亂,又想起剛才他做的醜事,隻覺得有些惡心,不過也不好再過於咄咄逼人。 “是哪個告訴你那胡娘子住在大柳樹坡的?” “盈客樓的店小二,叫三兒的那個。” 聽了平陽的回話,青羊把毛巾往銅盆裡一砸,狠狠地說道: “這該死的混賬東西,早晚要拔了他的皮。” “啊?什麼?” “沒什麼!我說等我洗完頭再說!” 說罷青羊轉過頭去,把掉在地上的葫蘆瓢、洗發皂、篦子等一一撿了起來,扔到盆裡,往剛才來的小路上走去。 這時候平陽才敢抬起頭,看看前麵帶路的那個女子。 從後麵看,那女子不過雙十年華,五尺來高,穿著一身掉了色的青灰色麻布衣裳,生的倒是飽滿肥碩,許是為了出門洗頭,頭發也沒怎麼紮起來,隻用了根紅布條子綁了綁,一頭長發,鬆鬆散散的垂到屁股上,一走路腰肢還扭呀扭呀的,一股子婦人成熟如同水蜜桃般的味道。 這女子走了幾步,見平陽還在發呆,愣著沒走,當即回過頭來,罵道:“看什麼看!沒見過你娘去洗頭咋的!還不跟上!” 平陽一見這女子的正臉,又想起剛才的糗事,當即就紅了臉。 得了這女子的罵,卻也不懊惱,隻屁顛屁顛的低著頭跟了上去。 ………… 過了小河,平陽才發現那小河兩三步外就是一條羊腸小道。 小道順著小河不知道通往哪裡。 順著那蘆葦之間的羊腸小道,青羊在前,平陽在後,走了約莫有個一刻鐘,眼前就出現了一片十幾米寬的水域。 這水撲麵而來的帶著一股子淤泥的腥味,遠遠望去,河麵泛著青藍色,河流兩邊是叢生的蘆葦,蘆葦之間的河道上有鋪的幾叢荷花,隻是隻有葉子,沒的花朵。荷葉邊上,挺水的茨菇葉片肥大,近心型的葉子,紮堆一般茂盛,一朵小花三個瓣,白白嫩嫩的透著黃蕊。水麵上還有菱角,厚厚疊疊的鋪了一層,將浮萍擠的越發沒有地方駐足,開著指甲大的小白花,和茨菇一高一低,相映成趣。 蘆葦蕩裡的河水算不得多乾凈,可這路口處卻像是有人常來的。黃白色的沙子鋪在水邊,連雜草也不喜歡這種貧瘠的河岸,在這沙土範圍內,隻給人留出一片相對乾凈,沒有水草的水來。 青羊將東西放下,右手拿著葫蘆瓢,左手就要去解開頭繩,卻冷不丁的看到地上許是被動物飲水、過路踩的泥濘、潮濕的路麵。 像是怕路麵弄臟了頭繩一樣,又從頭發裡分出一縷,把紅布條堪堪係在這縷頭發上。 平陽見此,連忙開口道:“你可以把頭繩係在蘆葦上,不行我幫你拿著也行。” 正低頭把頭發埋進水裡的青羊聞言一愣,反應過來後,帶著惱羞成怒的意味說道: “你怎麼那麼多屁話。” 平陽聞言嘿嘿一笑,也不在意。 等青羊把頭發都打濕後,從一旁的盆裡拿過洗發皂,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在手上打濕摩擦起泡後,一點點的塗到頭發上。因為頭發太長,生怕打結,也不敢用力揉搓,隻得一點點的用手按壓。如此洗了兩遍後,又用清水沖了沖,再用毛巾把頭發擦個辦乾,用篦子一下一下的梳。這樣出來的頭發,不僅不會沾上水裡的臟物,也更加柔順,光滑。 如今正午太陽正好,頭發從水裡拿出來,不過片刻就乾的差不多了,若是不在乾前用篦子理順,這頭發被風一吹就要雜亂,到時候纏在一起就不容易理開了。 待青羊洗完頭後,平陽卻像是沒話找話說一樣,突然開口問道:“所以你又沒用盆,帶個銅盆來做什麼?” 青羊把盆遞給他讓他拿著,白了他一眼,一邊走一邊用篦子一下又一下的梳著頭發:“你說的對,我就該用手乾拿著這麼幾件東西哈,最好我什麼也不帶,隻帶個頭來才好,拎在手裡,那樣更輕快,你說是不是?” 平陽覺得自己又說錯了話,被刺了兩句也不回嘴,隻好老老實實的端著銅盆不再說話。 沿著小路走了半天,青羊突然回頭問他:“你見過胡娘子嘛?” 平陽被他這麼一問,愣了一下回復道:“沒有。” “沒有你就敢自己跑來這種地方?你膽子是真不小啊。” 頓了片刻,又開口道:“那胡娘子全名叫胡青羊。” “嗷,好,謝謝你。” “恩,我就叫胡青羊。” “嗷嗷嗷,那個我叫崔平陽。”許是不好意思,他還撓了撓頭。 “我說,我,叫,胡,青,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