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剛。 林曉的父親,死了。 他們是土窯鎮的居民,歷代打獵為生。 他自小天賦不錯,十七歲就進了武道,可以去參加軍部的選拔,也可以去參加武科比試,前途可期。 可這一切,在答應進山幫縣令尋找東西的那一刻,都如泡影般碎了。 妖怪、士兵、天上飛的人,他們在山中廝殺搏命,將這座他生活了數十年的大山變成了地獄,山林被鮮血染成了紅色,到處都是屍體殘骸。 父親為救他,把他推下懸崖,自己卻被一隻妖怪穿透了心臟。 他落入河中,撿回一條命。 好不容易從湍急的河流爬上岸,神情恍惚嘔出幾口河水,又崩潰著嘶吼哭了出來。 空中淅淅瀝瀝飄著小雨,紅色的泥水從他指縫流過,他喊啞了嗓子,無力哭倒在地上,蜷縮起身體,巨大的悲痛將他壓的喘不過氣,他緊緊捏住心口,聲音近乎嘶啞了,卻仍無法發泄出心中的痛苦。 “啊啊啊——,爹——” 小時候,他的母親病逝,是父親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教他練武,教他認字,教他打獵,他不知道沒了父親,還能到哪去? 所以,他幾乎沒有猶豫,哭著爬起身,往父親身死的懸崖跑。 “大人,救我。” 剛爬上一個山坡,突然的求救聲驚醒了林曉,他這才從巨大的悲傷中找回了些理智,慌亂躲進一旁的樹叢,這才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中,正有一人一妖相互對峙。 那人的實力很強,妖物在他手中隻是一招就沒了氣息。 林曉不敢多待,轉身想走,隻以為又遇到了搏命的戰場,在與父親逃命的路上,他不知被卷入了多少個這樣的戰場,他不是那些人,那些妖的對手,隻能逃命。 剛轉過身,閃著寒光的槍頭,直指眉心。 “大人饒命,我不是妖怪,我是土窯鎮的人。”林曉連忙跪下求饒。 那人身穿玄色戰甲,戰甲上雕刻著威嚴的獸圖,樣貌俊逸,手裡還提著一個人。 “竟然還有活人,跟我走吧,我帶你出山,你一人活不下去的。”傅言盯著林曉看了許久,方才收起長槍,語氣平淡,率先走了出去。 林曉也顧不上此人什麼身份了,如今找回了些許理智,父親死前告訴他要好好活著,他不能這樣死在這裡,抹了抹眼淚,慌忙跟上。 隻是沒走出兩步,傅言突然停下,微皺起眉頭,原本還算淡漠的眼神漸漸凝重。 “傅哥哥,怎麼一人在這裡啊。” 遠遠的,一道嫵媚聲調傳了過來,回蕩在山林各處,隻讓人覺得耳朵都酥麻了幾分。伴著聲音來的,還有三個妖怪,分別從兩人的前、後、左側走出。 傅言將手中的提著的人交給林曉,示意他看好,提起長槍笑著打量起了來人。 “各位雅興,沒想到我傅言有這麼大的吸引力,放著聖樹不管,來圍殺我一人。” 這時,右側走出一位嬌媚娘子,身著淡紫色旗袍,露出白皙肌膚,直叫人咽口水,她掩嘴輕笑,微微勾起裙邊道:“我的傅哥哥,你把聖樹交給我,奴家不就任你處置了嘛。” “傅家小子,這世上不是隻有你們有辦法追到聖樹,陪你們演了這麼一出戲,可算把西南那群人弄死了,接下來該是咱們了。”站立傅言身前,是一位身材魁梧,卻長著兩顆獠牙的怪人。 “聖樹早就被我二弟三弟護著往京城去了,如果四位決心要我的命,我也樂意奉陪。”說罷,傅言一改笑容,身上的氣勢一變,如一隻猛虎般直指四人。 林曉站在傅言身旁,咬咬牙,同樣怒瞪著那些妖怪,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他雖不清楚這些妖怪在這的原因,但就是死,他也想死的轟烈些。 “還要嘴硬,敬酒不吃吃罰酒!” 嬌媚娘子笑著冷哼一聲,法絕一掐,霎時間無數紫色花瓣自空中落下,同時,左側又有數道白光飛出,卻向著林曉飛去。 傅言暗道不好,卻又騰不出手救他。 在他身後,妖怪一拍地麵,大量樹葉席卷著泥土,自地麵旋轉而起,如蛟龍般向他撲來。 前方的妖怪嘴巴張到臉盆一般大小,吸氣沉腹,一道肉眼可見的聲浪射出,震的方圓十裡鳥獸皆散。 傅言忙喚出屏障,倉促防禦間,林曉已是七竅流血,傅言見此,眼神一狠,手中長槍一轉,腳下忽的升起大量黃色煙霧。 待煙霧散去,哪裡還有兩人的身影。 “該死的,傅家的移位秘法,怎麼還有,追!”左側妖怪一拍腦袋,懊惱道。 幾公裡外,一處隱秘的山洞內忽然生出黃霧,正是傳送到此的林曉與傅言。 林曉晃晃脹痛的腦袋,下意識抱緊懷中之人,可懷裡什麼都沒有,手中倒是多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樹苗。 “這是...縣令要找的東西。” 他當即認出,在出發前,縣令給了眾人看過樣圖。 一旁的傅言快速起身,伸手就要拿走聖樹,卻抓了個空。 隻見原本在林曉手中的樹苗,隱隱淡去了身形,直至消失不見。 傅言微微一愣,而後一把掐住林曉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怒吼道:“聖樹呢,” “嗚...嗚...嗚”林曉說不出話,隻能驚恐望著他。 他不再說話,另一隻手覆蓋住林曉的腦袋,打算自己進去找。 然而,就在他法力接觸到林曉的那一刻,他忽的出現在了一座由樹根搭建而成的牢籠中,遠處,身旁全是看不到盡頭的森林。 他微張著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過隻是幾秒,他就再次回到了山洞內,手裡還掐著快要失去意識的林曉。 見他快要不行了,傅言連忙鬆手,隨後泄力般癱坐在地,低頭看著地麵,不知在想什麼。 許久,傅言才靠著墻壁長嘆一聲:“真沒想到啊,聖樹竟然選擇了你,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倒黴還是幸運。” 林曉縮起身子遠離傅言,不明白這人為何剛救了自己,又要殺了自己,難道是因為那個樹苗? 可他也不知道那樹苗到哪去了。 又過了許久,傅言睜開眼,眼中帶著幾分堅定,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強行拉過林曉,塞入他懷中快速說道:“這是我傅家功法,你天賦不錯,好生修煉。若是想知道聖樹的事可以去京城尋我傅家人,不過...算了,快逃!” 說話間,傅言摸上林曉的腦袋,他手中發出道道白光,一直持續了數十秒,才一拍林曉的後背,對方飛速鉆進山林中,消失不見。 許久,傅言長呼出一口氣,起身往洞口走。 “聖樹做出選擇,氣息也會消散,人和妖都追查不到。又幫他磨了磨身子,隻要殺了那四妖,一切就會歸於平靜吧。” 他似乎有些虛弱,用長槍撐著身子前行。 山間的雨停了,陽光撥開雲層,悲憫世人的光輝從樹梢落入地麵,傅言靠著石壁緩緩閉眼,似是在享受,又像是在回憶。 “我好像也沒別的選擇了,爹。” “傅家小子,東西呢!” 妖怪的怒吼傳來。 傅言緩緩睜眼,呼出一口濁氣,長槍脫手而出,高懸地麵,隨著他手勢飛速變化,身上氣勢飛速增長。 最先到的妖怪察覺不對,大喊慢著想阻止隊友靠近。 可惜已來不及了,見四人進入了自己的陣法範圍,傅言目光一冷,渾身被金光包裹,一道道氣浪以他為中心,咆哮著向外擴散。 四妖連忙防禦,卻發現氣浪對他們毫無影響,正在疑惑時,才察覺到他們已被一座淡金色的陣法困住。 而後那陣法快速變化,短短數秒竟結出四層陣法相互嵌套。 四妖驚恐不已,看向傅言的眼神已帶上了濃濃的殺意。 “傅言!” 領頭的妖怪大喝一聲,率先進攻,法陣內霎時黑霧環繞,一隻長著獠牙的野豬頭發出一聲長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張著血盆大口向傅言咬去。 妖女閃到傅言身後,此時的她披頭散發,臉上竟沒了五官,雙手合十,而後身體化作數條毒蛇鉆入地下。 另兩隻妖怪站在一邊,似在尋找破陣之法。 “你們兩別看了,這時傅家的無相誅殺陣,是用他自己的精血在維係,越早殺了他我們越早脫困。”黑霧中,一道聲音急迫傳出。 “傅言!值得嗎?不過是他們的一個棋子而已。”聞言兩妖憤怒的大喊,加入戰局。 “值得嗎?” 徹底爆發陣法前,傅言喃喃念叨了一句。 他的心忽地洶湧起來,似是想起了兒時繈褓的溫暖;想起了年少時的鮮衣怒馬,意氣風發;想起了在邊關戰沙場,碎鐵甲,飲敵血,震天下;想起了京城的一紙婚書;想起了朝堂上的爾虞我詐。 心中亦有怨氣,可家中堂那掛了三代人的忠字讓他的眼神變得格外堅定:“傅家子弟傅言,今日以死誅殺邪祟,予天下蒼生,萬世安寧!” “滅!” 隨著滅字一出,陣法徹底啟動,一時間天地變色,地動山搖,一股可怕的餘波自陣法向外擴散。 煙霧散去,一塊巨大的平坦空地突兀的出現在了山坡之上,站遠了看仿佛這山被人掏了走一塊。在平地中央,一具形同枯槁,骨瘦如柴的老者靜靜躺在寬厚盔甲中,赫然是留著最後一口氣的傅言。 四妖早已被陣法轟成了灰燼,如今他也將步入他們的後塵,衰敗的身體卻遮不住他眼中的光輝。 “又會是幾十年的太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