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州,皚皚白雪掛遍千裡青山,天寒地凍,風雪紛飛。 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便是幾十年來不變的醜態,這非人世道使人變得麻木和冷漠。饑民路遇奄奄一息的逃難平民,不生惡念即為善,多有甚者殺人扒衣尋食,指不勝屈。 蒼天不仁,泯萬民於寒風凍雪,民不聊生。而眾生皆苦,又與我達官顯貴何乾?人分貴賤,賤民如草芥,一茬又一茬,割之不盡。人非皆聖賢,世人為私欲而生死。天下財權,能者居之,謂之曰弱肉強食。 萬民皆煉炁修身,有強身健體之效;達官貴人信鬼神,奉天運,以求長生不死之道。 冉州,瑞城,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披上了一件雪白的絨衣。天空是烏蒙蒙的黑色,呼嘯的寒風裹攜漫天的大雪,發出鬼哭狼嚎般的淒厲叫聲,在城鎮的上空肆意遊蕩。 在一處位置偏僻、略顯孤寂的小院落裡,幾株低矮的梅花迎著傲寒盛放,嫣紅似火。一位芳齡二十有餘,身穿素衣,披著雪裘的女子站在屋簷下看雪,身旁牽著一個小孩,她麵色清冷,目露淒涼,美艷動人。 “娘,好冷啊!要不你就自己看雪吧,我先回屋去了,感覺頭好昏啊。” 一個八九歲的男孩,與院中女子有七八分相似,麵容清秀,五官精致,白白嫩嫩的臉蛋,透出一絲嫣紅,明明是男孩,卻生得像個可愛的女孩。穿著雪白的裘衣,使勁扯了扯女子的手,卻沒有掙脫,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巧兒,你又在胡鬧了,你看,這雪下得多美呀!”許月輕笑一聲,把手攥得更緊了。 許月輕輕蹲下身,從陳巧身後把他緊緊抱進懷中,把頭靠在他右邊的肩膀上,用臉蹭了蹭他的臉,陳巧則一臉的嫌棄和無奈。 “你看,這樣就不冷了吧。” “可是,你的臉好冰啊。” “巧兒,你說什麼?風聲有些大,娘聽不清楚了。” 陳巧又無奈地低下頭,深深嘆了一口氣。 又一年的冬天,許月沒有在熟悉的屋簷下喝著酒,看著雪,她病倒了,她說,“或許幾日便好了,娘肯定會好起來的,雪還沒看呢,酒也還沒喝夠呢。” 可許月就此一病不起,看了許多郎中,都沒有好轉,陳巧找了學堂教書的先生,他是讀書人,懂得多,一定有辦法的, 可他隻是說,心病,不可治也。陳巧不懂是什麼意思,隻是求他救許月,先生說,等你長大便懂了。 陳巧問,長大我可以問我娘嗎?先生說,不能。 陳巧哭了,哭得很傷心,他好像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碎了,碎了一地。 許月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臉色也變得蒼白憔悴,可她總是念叨著:“看雪,我想看雪,巧兒,我們一起去看雪吧。” “不,不能去看雪,娘,等你病好了,我們再一起去看雪。”陳巧攔住了她,可就算不攔她,許月也從床上起不來。 “那我還不如去死了。”許月罵道,臉色慘白,毫無生氣。 “不,我不想讓你死,如果你要死的話,那就讓我替你去死吧!”陳巧聲嘶力竭地吼道,眼淚不爭氣地流下,模糊了視線。 許月虛弱地伸出手,陳巧撲到了她的懷中,兩人相擁而泣。 許月不再說著要去看雪,她靜靜的休養著,按時喝陳巧熬好的藥,每天握著兒子的手,卻冰涼的嚇人,跟陳巧說起自己過去的事情,臉色也不再那麼蒼白,好像漸漸身子好起來了。 可陳巧覺得娘更加憔悴了,眼睛裡沒有了平日裡的靈動,失去了光彩,空洞洞的,好像徹底乾涸的水潭,隻剩一片死寂。 這日的雪下的不是那麼大,隻是靜靜地飄落著,悄無聲息,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小院內,梅花依舊傲然盛放,嬌艷似血。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來,雪夜寂靜無聲,屋裡燭火搖曳,映照光影如幻。 許月望著守在床邊的巧兒,昏昏欲睡,他已經守了一天一夜,她憐愛地撫摸著他的臉龐,嘴角掛著安詳的笑容,滿眼藏不住的溫柔。 陳巧清醒了過來,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哽咽著叫了一聲:“娘。” “走,陪娘去好好看看雪,都好久沒看了。”許月淺淺地笑著。 陳巧默默地跟在身後,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卻又流了下來,怎麼也抹不乾凈。 屋外,白雪覆蓋的屋簷下,兩個人靜靜地坐著,沉默著,許久沒說話,也許隻是想享受此刻的美好。 “巧兒,娘對不起你,你怎麼不生個好人家呢?非要跟著娘親受苦,”許月眼角淚光浮動,轉而又淺笑道,“巧兒,以後一定要做個好人啊,不求大富大貴,也要平平安安的過一生。” 許月掩帕輕咳幾下,麵色有些蒼白,“沒事,無恙,無恙的,不用太擔心。” 許月慢慢鬆開繡帕,其上嫣紅幾許,如一朵絕美的雪花繡在帕上,隻不過卻是要用她的賤命為肥罷了。她輕輕收入懷中,換了一副新帕,一塵不染。 陳巧的心也漸漸變得冰冷刺骨,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在不停地滴血,他死死地咬著嘴唇,直到咬出血,忍住讓自己不哭出聲來。 “巧兒,你看這雪好美啊,我便替你看盡這風雪罷。巧兒,你喜歡這雪嗎?反正我是被迷了眼,或是移不開了,便如此罷。” 許月像過去那樣,將陳巧緊緊地抱在懷中,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用臉輕輕磨蹭著他的臉,陳巧感覺有些濕潤,是眼淚,卻已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娘親的。 懷中巧兒輕輕地顫抖著,許是聽懂了,又或是沒懂。許月輕輕親了一下巧兒的臉頰,她知道,這場雪下盡的時候,她也應是隨雪去了。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見娘親了,那我便是去看雪了罷,雪下得最美的時候,我也便回來了。” 許月把臉緊緊貼在巧兒的臉頰上,在他耳畔喃喃自語,閉了眼,不再去看那雪,好似伴雪而眠了罷。 許月看的是雪,懷中抱著的是巧兒;陳巧看的是人,心中飄落的也許是月。 許月終是沒能等到來年看雪的時候,與雪葬在了過去,一座青墳前,青香焚燼,隻有一個矮小孤獨的身影,為她而悲,因她而泣。 陳巧換了一身喪白衣,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枯跪在墳前,沙啞的嗓子隻是反復念叨著:“娘……” 不知過了多久,陳巧起了身,靜默地望著墓碑上的“許月”兩個字,好似要將其永遠記住,刻在那雙像她的眼中。 陳巧,偷偷抹掉眼淚,猛地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深深向青墳望了一會兒,轉身離去,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了遠處的白雪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