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朱闕(1 / 1)

那日,無憂穀跟平常沒有什麼不一樣。   過完悠閑的一天,妖靈們進入夢鄉,嗯,對妖靈來說,睡覺不是必須的,可不睡覺乾什麼呢?多無聊啊……   無憂穀一片安寧。   陸端和朱闕的屋子。   原本靜靜躺著的陸端眉心微微一蹙,雙眸睜開。   朱闕與他神魂相通,也醒了過來,“端哥?”   朱闕聲音緊繃,透著緊張,同時,握住了陸端的手。   “嗯。”陸端心照不宣。   “怎麼辦?端哥?我們搬家好不好?搬家,眼不見為凈就好了。”朱闕的聲音都哽咽起來了。   “好。”陸端毫不猶豫地答應。   隻要是妻子想要做的事,他從來都不反對。   搬家,即將無憂穀搬離到別處。   無憂穀,其實是一個可以隨意移動的小世界。   它無形,無影,無邊,融於天地之間,獨立於天地之外。   他和朱闕大約每隔一百年時間就會將無憂穀遷徙至另一處,而此處,不過才遷來十來年。   夫妻二人重新閉上眼睛。   然而,朱闕卻無論怎樣也無法再安寧下來。   陸端握著她的手,隻覺得她脈搏的氣息浮動得厲害。   陸端輕輕將她摟入懷中,朱闕卻伏在他肩頭哽咽,“端哥,我們遷徙之前先出去看看可好?就看一看,不被任何人發現。”   “好。”仍是一句堅定的“好”,但陸端也知道,這一出去,怎可能是“看一看”就會了的事?   深夜的山穀,白光一閃,朱闕和陸端出現。   昔日鬱鬱蔥蔥的山穀,如今滿目瘡痍,樹木皆已乾枯而死,從前那些在山裡分外活躍的走獸飛禽,全都沒了蹤影,隻剩光禿禿的山。   “竟已……成這樣了嗎?”朱闕眉頭緊皺。   “先是大旱,顆粒無收,周圍能果腹的都被吃了,野菜,樹皮,但大旱之下,大片的林子也都乾了,哪裡還有野菜?一場山火,更是將一整片山林都燒得光禿禿,那些小東西們也早都走了。”   陸端說的小東西,指的是山裡的那些鳥獸蟲們,“大旱之後,爆發了大洪水,將房屋沖得乾乾凈凈,洪水中活下來的人,食不果腹,餓殍遍地,緊跟著瘟疫來襲……”   陸端的聲音,很是沉重。   他居於與世隔絕的無憂穀內,但作為陸端,他有與山川河流、星辰土壤溝聯的本能,知天下事,感萬物變,是以,從前才會有“得陸端者得天下,得陸端者天下昌隆”的傳言,而那,其實並非傳言,天地萬物,存於他心中。   “端哥。”朱闕的聲音微微顫抖,“尊主當年以自身隕落換無憂穀永世無憂,就是希望我們和人類徹底切割,永無來往,對不對?”   “是。”   “所以,我身為穀主,絕對不能自毀穀訓,不能心軟對不對?”   “對……”陸端的“對”字透著遲疑,他知道,朱闕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就已經在動搖。   “端哥,走吧,我真的隻去看看。”   夜晚的山下。   一片死寂。   那片通往村莊的杏花林已然不復存在,曾經炊煙裊裊的村莊,隻剩一片廢墟。   破廟裡,山洞裡,有人的呼吸。   更多的,連山洞和破廟都沒能住上的,隨意躺在平地,身上蓋著破洞的衣物。   一家一家,一堆一堆,一片一片。   全都一動不動地躺著,分不清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亦或是……死了。   雲端的朱闕死死抓住陸端的手,狠心扭頭,“走吧,端哥,我們回穀,馬上搬家。”   “好……”   陸端一個“好”字還沒說完,黑暗中某處,傳來嬰兒的啼哭,那麼細,那麼弱,仿佛已是奄奄一息了。   母親微弱的、溫柔的哄孩子聲音嘶啞地響起,但怎麼哄也哄不住,嬰兒的啼哭聲倒是越來越弱了,好似每一口氣都是最後一口一般,下一口就沒了……   陸端和朱闕看著聲音的來處。   破布抱著的小嬰兒隻有一點點大,哭得臉都泛著青白了。   母親伸出跟枯樹枝一樣瘦骨嶙峋的手,用力咬了一口手指,將咬破的手指放到嬰孩唇邊給孩子吸。   陸端手裡握著的那隻手,便掙脫而去。   白影飄飄忽忽落在了嬰孩和母親身邊。   陸端苦笑。   朱闕本體技能是醫。   醫者,至善至純至良。   她見不得人間的苦難的,怎可能隻來看一眼就搬家?   若她真能那般狠心,九年前也不會沒熬住兒子的請求,前去救阿玳。   後來的她,還總是為自己的心軟找理由:幸好去了,不然小尊主怎麼辦?   此時的朱闕,站在驚呆的嬰孩母親麵前,一枚綠色的丸子在她掌中融化,化作流動的果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緩緩注入嬰孩口中。   嬰孩很是虛弱,卻也仿佛知道這是救命的瓊漿,大口地吞噎著。   直至朱闕手裡的綠色果漿流完,小嬰兒才滿足地舔著小小的嘴唇,打了個小小的嗝,沉沉睡去了。   孩子母親既震驚又感激,淚流滿麵,對著朱闕磕頭,“是仙女娘娘嗎?謝謝娘娘!謝娘娘救命之恩……”   “分了吧。”朱闕將一袋子和方才一樣的果子——祝餘果,扔給她,卻看見女人抬頭間的臉色。   朱闕本已準備轉身的身影再度停住,凝視著孩子母親,“你染了瘟疫?”   女子搖頭流淚,“不知,什麼都不知……”   饑餓、疾病。   每天都有人死去。   誰也不知自己是餓死的還是病死的,誰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   是怎麼死的,亦或是,是否染疾,還重要嗎?   都不重要了,反正,最終都是死去……   朱闕掃視這周圍,隔幾步便躺著幾個人,想來是一家人躺在一起,這樣的人堆,綿延開去,直至目力所及最遠處,與黑夜融為一體。   他們基本都是蓬頭垢麵,破席子破衣服遮體,還有一陣陣的惡臭,從不知從哪一個人堆裡傳出來。   就在這對母親和嬰孩旁邊,一個瘦骨嶙峋的四五歲的小女孩坐了起來,一臉臟汙地看著她。   “娘親,娘親……”小女孩眼裡閃著光,去推身邊的人,要告訴娘親,她看見仙女了。   然而,她的娘親沒有給她回應。   朱闕走過去一看,她娘親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