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回想昨晚的行動時,得出的結論是:危險已經解除了,那死鬼再也不會來糾纏了。真是如釋重負的一天,好幾個月來,他從來沒有這麼輕鬆愉快過。 傍晚又來了,昨晚那無比可怕的情景又一幕幕呈現在腦海。不過,他比昨天冷靜多了。連屍首他都砸過,還怕什麼呢! 他想看雜誌,但思緒混亂,無法閱讀,就看了一會兒電視。九點時,他困得直打哈欠。他真的太需要睡個好覺了。 睡吧,讓電話見鬼去吧!越是怕聽見,就越會聽見。所以,不要怕。 這是個難得的安穩覺。他睡得那樣踏實、深沉,以致持續不斷的電話鈴聲都沒有吵醒他。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在迷迷糊糊中,他忘記了恐懼,拿起了電話:“喂!” 對方“嗡”的一聲,那是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似乎對方的舌頭爛掉了。 鄭暉猜出了是誰,冷靜地說:“你沒有舌頭,還打什麼電話?安心做死人吧,死人應該為活人讓路,知道嗎?”他被自己的言詞逗樂了,得意地哈哈大笑。 對方沉默不語,似乎一時語塞。 鄭暉更高興了,他說:“不服輸你就來呀!我這裡有的是木楔。哈哈哈哈……” 鄭暉的笑聲忽然停住了,因為他感到嘴裡有東西在蠕動,這東西軟軟的,小小的,但是奇臭無比,而且這氣味越來越濃烈。他用手摸摸嘴巴,隻見一條蛆正在掌心翻滾。 再看,從電話聽筒的孔裡,蛆蟲正源源不斷地爬出來!它們爬到了鄭暉手上,鉆進袖子,沿著袖子爬上他的身體,往嘴巴、鼻子、眼睛裡亂鉆。鄭暉明白了:蛆是從鄭伯炎棺材裡來的。 在電話線的那一端,鄭伯炎的臉已經腐爛了,一隻眼睛從眼窩裡掉出來,掛在臉上,蛆在他臉上來來回回忙忙碌碌,身上粘滿了屍液。這些蛆是從鄭伯炎喉嚨深處爬出來的,它們沿著他嘴裡的木楔爬,爬到木楔頂端,再爭先恐後地鉆進聽筒。沿著電話線,它們很快從死人嘴裡到達鄭暉嘴裡。他感到極度恐怖,但無法尖叫,因為一旦張開嘴,蛆蟲就向嘴裡蜂擁而入。 電話聽筒傳出了聲音:“現在明白我在棺材裡安裝電話的用意了吧?你不是想變成我嗎?你不可能變成像我一樣的富翁,卻能變成像我一樣的死屍。” “哇……” 鄭暉嘔吐了,牽腸扯胃,他醒了。 剛才不過是一場夢。 越是怕聽見,就越會聽見。所以,不要怕。 但是,勸自己不要怕的人,其實心裡怕得要命。 他覺得自己走入了一個恐怖的迷宮,迷宮中埋伏著嗜血的野獸,但是,他既不知道野獸在哪兒,也無路可逃。 他在床上坐起來,頭腦中翻來覆去全是這些念頭:自我安慰、鬼神幻想、心理學……最後,像昨晚一樣,他滿腦子都是電話機。 爆炸的電話機。 腐爛的電話機。 利爪的電話機。 塞滿蛆蟲的電話機。 鬼哭狼嚎的電話機。 陰魂不散的電話機。 今天,鄭伯炎的屍體腐爛了,屍液流出來,在棺材裡四處流淌。但願,棺材裡的電話機會在屍液的浸泡中損壞。 這樣的話,電話的威脅不就完美地解決了嗎?而且,不是我鄭暉,而是你鄭伯炎自己破壞了通訊設施。 隻要能證明墳墓中的電話機壞了,那自己就不會疑神疑鬼了。看來,要再一次挖開墳墓,察看一下電話機。 不,不用到墳地去。打個電話就能弄明白。 對!與其這樣擔驚受怕,不如主動出擊。想到這裡,他重振精神。 那天李律師抄下的公墓電話的號碼仍然塞在機座下麵,他拿起機座,看見紙片上寫著: “鬆杉公墓鄭伯炎57826573” 他拔了開頭四個號碼,臉頰麻木,被冷汗凍住了。拔第五個數字時,剛才夢中的情景使他不寒而栗,他抓了抓哆嗦的手指;拔第六個數字時,他的心瞬間接連跳了兩下;拔第七個數字時,左眼皮跳得厲害。 現在,他要拔公墓電話的最後一個數字了。他的心跳停止了,眼睛瞪圓了,呼吸摒住了,他俯下身,鼻尖幾乎碰到機座。平時聽話的食指,現在得竭盡全力才能控製,它蒼白、緊張、害怕,因為它是生命,因為它也許會打開惡魔的大門——“3”。 有一瞬,聽筒裡毫無聲息,他認為電話已經壞了。但他立即想到,如果電話壞了,就會有一個甜美的女聲提示:“您好,您所拔打的號碼……”剛想到這裡,他就聽到了清晰的“嘟嘟嘟”聲。 棺材裡的電話鈴聲響了!他能想像,在空蕩蕩、潮濕陰暗的墓穴裡,這鈴聲是如此的突兀,它能把幾十年來沉睡在地底的鬼魂全都吵醒。 “嘟嘟嘟……” 鄭暉感到失望,公墓電話還沒有壞。 “嘟嘟嘟……” 不隻是失望,他還覺得頭皮發麻,毛發直豎,他仿佛看見了棺材裡的情形:隻剩下白骨的手向前摸索著,一把抓住了聽筒。對方是具屍體,我能說什麼呢? 嘟嘟嘟。”聲音忽然停了。現在,他最害怕的事發生了——對方接電話了。 “喂。”對方隻說了一個字,但這足以讓他魂飛魄散。 “啊!”鄭暉對著話筒,失聲尖叫。 “神經病!” 神經病?對方火氣很大,卻似乎並不邪惡。 他不禁滿腹狐疑,就問:“你是……?” “你找誰?這裡的號碼是57826673。”對方被人從睡夢中驚醒,仍然一肚子牢騷,“叭”的一聲,掛斷電話。 打錯了?他全身癱瘓,蹲在床邊,好久才緩過來。看來隻得再打一次了。第二次,他加倍小心,反復對照鍵盤的上數字,再一個個拔下去。 這回絕對不會打錯。如果再打錯,那我一定是在做夢,或者是得了妄想癥。 “嘟嘟嘟……” 棺材裡的電話響了,一定是的,絕對是的。他仍然提心吊膽,不過經歷了上次打電話的恐懼,他平靜多了。 “喂。”對方又接電話了。 但是,對方不可能接電話。鄭暉不是瘋子,他打電話的目的是證明公墓電話壞了,他根本不想與鬼魂談心。 但是,公墓電話接通了。 隻有一種解釋—— 承認吧! 承認自己打錯了吧! 承認自己是個瘋子吧! 但是,對方開口了,它的聲音蒼老、緩慢、沉著、清晰:“這裡是公墓,我是鄭伯炎……” 鄭暉感到腳下的土地塌陷了,他跌入了無底的深淵。在跌落的過程中,無數的魔鬼向他張牙舞爪,耳旁呼嘯著鬼哭狼嚎。這時,電話中也傳來一聲長長的、響亮的、持續不斷的哭聲,這聲音像悲鳴、像威脅、像哀嚎,像獰笑,這是魔鬼的狂歡,也是人類的末日。鄭暉被聲音吸引住了,他甚至沒想到要扔掉電話,他昏頭昏腦、踉踉蹌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鄭暉看到鄭伯炎從電話裡鉆出來,叫著“還我眼睛!還我眼睛!”用尖銳的、殘破的指甲剜他的雙眼;鄭伯炎又叫著“還我牙齒!還我牙齒!”用他被木楔打光了牙齒的嘴巴啃他的嘴唇。他們的嘴一接觸,就有億萬條蛆穿過鄭暉的喉嚨,掏空他的五臟六腑。鄭暉的手在空中狂舞,力圖驅趕撲上來的惡鬼。 為了鼓起勇氣,他一邊趕,一邊朝著電話聽筒歇斯底裡地叫嚷:“不,我不相信。鬼……鬼隻是我的幻想。鄭伯炎,你已經死了!你活著時,我能用慢性毒藥謀殺你;你死後,我能把木楔釘進你嘴裡;現在,我仍然能夠殺了你……”他用聽筒砸玻璃上撲下來的魔鬼、窗口跳進來的魔鬼、墻內閃出來的魔鬼、床底鉆出來的魔鬼……電話線斷了,他還在砸;聽筒碎了,他還在砸;手指骨折了,他還在砸;撞得鼻青臉腫了,他還在砸…… 第二天,在醫院,鄭暉的手腳被四根皮繩牢牢捆綁在病床上,他眼神呆滯、胡言亂語,一會兒失聲尖叫,一會兒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醫生、護士出去後,李律師帶進來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老人對意識模糊的鄭暉說:“不管你能不能聽明白,我覺得應該告訴你:我是鄭伯炎的老朋友,公墓電話的分機,裝在我的房間裡。昨晚接電話不是鬼,是我。希望你快點康復,這樣,我們的電話錄音就是法庭上的證據。” 走出醫院後,他對李律師說:“我對你說過,不要懷疑鄭伯炎安裝公墓電話的用意。他身患絕癥,厭倦生活,正好借助侄子的毒藥來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