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曰:出生入死。 出生、入死好比是說,生命就像浪花一樣躍出海麵,又浪花一樣的融沒於大海裡。 浪花生出之前,本是海洋的一部分,落入大海時,則又化為了海洋的一部分。 好比浪花之於大海,浩瀚無算的沙粒,其實才是茫茫沙漠真正的主人,而生存在沙漠中的萬物,便如同是拌在沙裡麵的石子一般。 老子又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於死地,亦十有三。 對於任何一個生命本身,趨向生之勢有三分,趨於死之勢也有三分,還有三分是在死地中主動的求生,這三分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倘若如此,那麼不免要問,剩下還有一分是什麼? 估妄言之,這一分大概便是天意吧。 嗚呼天地廣開辟,化生眾生千萬億。 李小白身中蛇毒之後,又被勞家四鬼胡亂醫治了一番,幾下裡被折磨得是死去活來,欲死欲仙,苦不堪言。 好容易‘回光返照’了幾天,那晚他也是迷迷糊糊,神誌不清地跟陸凝香說了幾句‘遺言’,大意也就是讓她此後路上多當心,若是見到了他爹爹和趙伯伯他們,讓她代為照顧一二。 他這幾句話也不及多說完,隨後是一口氣上不來,就此昏昏沉沉睡死了去。 隻也不知過了多久,睡死之後他不知不覺做了個大夢,一個很長很奇怪的、夢裡又有夢的夢。 在夢裡他變成了一條很長的四腳大蛇,就跟他身子那麼大那麼長,也就像是那條曾經被他和雙兒妹妹一起抓到的,那條滿身金黃的、背上帶有脊刺的四腳小蛇。 茫茫大漠裡,變成了四腳蛇的他,此時正獨自在沙漠裡爬行,好像是漫無目的,又好像是在尋找著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就這樣身子貼著滾燙的沙地,慢慢吞吞地爬著,比起燙手燙身的沙子來,天上熾熱的太陽更熱得他脊背發燙,不一會兒便隱隱覺得有些渴了,這才想著要找點水喝。 他也不知身在何方,隻感覺不遠前方便能找到水,四腳正自爬著,剛聽得附近有些什麼人聲,冷不防天上掉下一塊大石頭,一下直把他整個給砸飛了開。 這還沒完,便在他給砸飛,將行落地,迷糊中瞥眼間剛瞧見了一個麵目模糊的‘巨人’,忽然頭頂上又給一隻大腳底板踩了一下,登時暈菜昏死了過去。 合著原來在夢裡,他這條四腳蛇兒,正便是此前他和雙兒在河邊抓獲的那條‘黃金龍’。 然而比起那‘黃金龍’小蛇,饒是他這身板大了少有數十倍的四腳大蛇,相較而言,夢外的他自己和雙兒更又比他現在大了數十倍,這麼看來兩人自然便都成了所謂的‘巨人’。 “小即是大,大即是小?” 在夢裡已經暈死的他,隨後給那個‘巨人’的他自己喚醒後,隱隱間便想到了小時候,他老爹跟他說過的這句話來。 隻也沒等他多做思考,夢境裡一眨眼,他這四腳蛇兒倏忽間便給一個更高更大的‘巨人’,也就是後來的柳無雙抓在了手裡,轉瞬眼前一黑,已給她那毒蛇張開血盆大口吞下了肚。 “爹爹,阿娘……” 夢境一轉,夢裡他給毒蛇吞下後,驚駭間昏黑的四周,忽然閃過他爹爹和他娘親,以及小黑、小花,胖牛、小蘇,還有後來的趙武六、趙煙霞,柳雙雙、陸凝香等等,他從小到大,一路至今相熟相知,或半生不熟的各人,當然還有大牛的臉,仿佛都在跟他說著什麼。 他叫喚了幾聲,隻是這些一眾人等似乎並未聽見,轉眼一閃,這些人隨即消失不見,他卻已置身在了一處漆黑昏暗,朦朦朧朧的虛無之地。 這一來他也由那四腳蛇兒,變回了他自己的模樣。 還沒等他緩過神來,眼前卻飄飄然走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手裡還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剃刀。 “你是誰?” “我是你。” 那老頭也不等李小白多問出聲,接著又道:“剃什麼發型啊?”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剃!” 李小白一怔,瞥眼瞧了瞧對方這糟老頭,怎麼看也不覺得像是自己。 “到了這裡就必須剃……” 白發老頭搖搖頭,說著忽然遞了一幅畫冊,“選一個罷!” “不選!” 李小白見那畫冊上畫了好幾個光頭和尚,隻各光頭的形狀不一,有凹有凸、或圓或尖,轉念疑惑道,“你怎麼不剃?” “我隻給那些長了頭發,又不願意自己剃頭的人剃。” “你不也長著頭發麼?” “那又怎樣!” 老頭也怔了怔,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鏡子照了照,似乎這才發覺自己確實一頭白發,瞪著眼道,“我要是自己給自己剃了頭,那我不就成了‘願意自己剃頭’的人麼?” 李小白愣了愣神,似覺哪裡不對,想了想便道:“你要是不給自己剃頭,那你不就是‘不願自己剃頭’的人?” “少囉嗦,這裡我說了算!” 那老頭發了聲狠,舉著剃刀一下按著李小白肩膀道,“你就不許我戴了假發嗎?快選一個我給你剃!” “我要是不剃呢?” “不剃就別想出去!” “那就這個好了……” 李小白也是無奈,想著自己不是在夢裡麼,怎麼這裡也有人管?他可不想這麼一直待在這暗暗昏昏的地方,又想反正是夢,便隨手指著那畫冊裡一個圓滾滾的光頭道。 老頭在他烏黑秀發的頭上摸了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喃喃說著什麼,摸了半天也沒開始剃。 “怎麼不剃了?” “不行,這個不行。” “為什麼不行?” “你的腦袋不夠圓,剃不了這個效果。” “不圓就不圓,剃出來是怎樣便怎樣。” 李小白這會兒倒有些著急,“我頭上給你摸得癢得很,快剃!” “那也成,我把你的四方腦袋剃成圓腦袋。” “那不成,不能剃腦袋,隻能剃頭發。” “那好罷,剃了就得留下來當和尚。” “隻剃頭發,不當和尚。” “那不行,隻有和尚才能從這裡出去。” 老頭嘿嘿笑了笑,“不當和尚,難道你要一直在這待著?”說罷一晃剃刀,就要動手。 李小白慌忙一閃,兩腳亂蹬,擺手亂抓,誰知這一片虛無的夢境之地,竟似一張紙一般被他撕了開,另又到了一片虛無昏黑之中,那拿著剃刀的老頭也已不見蹤影。 “外生即非死,胡為樂久生。去來大化內,俗眼未分明。” 李小白心有餘悸,想那剃頭老頭真是古怪之極,該不會是暗中躲了起來,正出神間,忽隻聽一人悠悠吟道,“我壽元無極,君才亦太清。五峰南鬥上,何日踏歌行。” 聲音由遠及近,末了緩緩走來一個老道士,白發長須,亦是和先前那個老頭一般,年紀一大把。 不過這老道並未拿著剃刀,而是手執拂塵,另有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隻瞪著兩眼瞧著李小白,卻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