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關後又行一日,過酒泉、沿河西道一路南下,奔波數百公裡,不幾日便至張掖山丹,一行人在鎮上一家客店落腳,暫行歇息。 河西走廊是為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此時北邊有契丹,南邊有回鶻、吐蕃等勢力,趁著中原內亂,這幾股勢力不時便在走廊南北兩邊作亂,燒殺搶掠,無所不為。 此外更有更有各路強人莽盜頻出,為非作歹,這一路上可謂頗不太平。 蘇薇等一行人沿途屢見餓殍殘屍,不時也見有小股周邊勢力或在殺掠作惡,或與當地守兵交戰。 不過未免招惹麻煩,隻要沒有直接起了沖突的,一行人多半選擇繞道而行,不願多生事端。 山路崎嶇,李小白隻覺此段路途顛簸更勝往前,雖未親眼得見個中慘況,但聽旁人轉說,亦能覺出一路上艱險非常,所幸不管遇著什麼大小風波,他們也總算都能平安渡過。 次日又再上路,行至午間,到了一處山腳,路分南北,前路吉兇難料。 眼前山脈連綿,奇峰林立,有的高難見頂,山頭冰雪繚雲,一行人隻大略知道此處為焉支山脈,過了不遠便可謂到了真正的中原大地,一時卻都拿不定該走哪條道為妥,便在一灣水草豐盈處駐馬停車,待找人問個路。 此時已入嚴冬,放眼草木黃白,清野蕭索,雖未有雨雪,輕風過時,仍著實讓人生寒。 四下不見人煙,空氣倒是清新提神,時有鳴鳥翔飛,一行人雖有些疲乏,卻也精神昂然。 蘇薇拿了千裡目瞭望一陣,隻見山下一處密林中隱隱可見一間小屋,便讓沙無水前去問問。 沙無水正餓著肚子,聽說有戶人家,想著去找點熱湯飯好暖暖身子,便自去了。 其餘人有的自顧拿著乾糧解餓,有的去打水找柴,準備生火取暖。 窮山惡水多紛亂。蘇薇沒事拿著千裡目四處遠望,見此地依山傍水,卻無甚生機,雖不免覺得荒涼,但也沒瞧出什麼異常,倒未有疑心什麼。 片刻後沙無水回來,隻說他在那間小屋外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進去後隻見鍋冷灶涼的,看來多半是無主的破爛野居。 像這樣的無人空舍他們這一路上所見不少,其餘人聽了倒也不覺奇怪,便決定在原地休息一陣,等等看有沒有其他過路之人。 又過片刻,忽聽山間遠近傳來一人高歌之聲,唱的是: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鬥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歌聲嘹亮激昂,氣勢如虹,扣人心弦,聞者無不動容,仿佛眼前便見著了一位意氣風發的少年豪俠,狂放勇武之資栩栩如活。 雖未見其人,卻不難想見歌者胸中昂然之誌,當是一位豪邁青壯。 眾人聽得入神,還沒回過味來,又聽歌聲繼續唱道: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蓬。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係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歌聲一如前般回腸蕩氣,雄渾勁拔,唱罷仍在山穀間久久回響,當真可謂餘音繞梁。 眾人聽這整首唱詞句短韻密,如連珠炮也似,歌聲聽來便如急管繁弦,霹靂弦鳴,好似驚濤駭浪,天風海雨一般令人心中激蕩。 但這後半段所唱,又顯與前半段的淩雲少年不同,卻是在訴說一位壯誌難酬,隻能登山臨水寄情弦樂的‘悲翁’之憤慨愁苦,不知這位歌者究竟是何等樣人? 李小白在馬車裡聽得清楚,內心澎湃不已,久久難平。 他也從未聽過如此鏗鏘激烈,震心懾魄之聲,仿佛在他那個一直暗黑無邊,隻能靠聽音辨識感知的世界裡,忽然出現了一位天外來客,用聲音一字一句的,將他那個方寸世界一一洞穿。 若非自己周身不能動彈,他簡直要從車裡跳起來搖擺起舞,拍手稱快了。 蘇薇拿千裡目往山裡尋聲察望,卻一直並未見著任何人影出現。 但聽這所唱的個中鬱鬱不得誌之情,想來應是久居當地之隱者誌士,她便讓沙無水和其他幾個人到山裡查探一番。 “喂,那個唱歌的,你歌兒唱得不錯,人倒是出來啊!” 沙無水不願再跑一趟,扯著嗓子大吼道,“我們不是壞人,就有個事想問問你!” 聲音遠遠傳出,過了半晌卻沒人應答。 正自無奈準備要動身時,忽聽隱隱似有馬蹄聲響,動地而來,他急忙以耳貼地,聽了一陣,又道:“有人打我們這邊來了!” 其餘人聽了這話,各自心神一緊。 蘇薇似也聽到來人響動,躍上一處高坡望了望,隻見北邊路途若有煙塵泛起,心說莫非又遇上了哪家過路的兵旅軍隊?忙對其他人道:“快把火滅了!” 左、右護法知道確有情況,趕忙撲滅了地上的火,命人圍著馬車戒備起來。 蘇薇不知來者何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看那陣勢想來人數不下千眾,隻是此時相距尚遠,對方看來未必是沖著她們的人來的,倒也沒有過於在意,仍在坡上繼續觀察。 沙無水自從沒了千裡目勘察遠望,頗有些不習慣,遇到不明情況時倒也挺會用耳朵聽辨,這時雖聽出有大軍前來,卻也不慌不忙,隻嘻笑著道:“蘇公子,這會兒來的會不會也是你的手下人?” 他們一行人自打從玉門進入關內以來,路上所遇敵友不明,沖著他們而來的人的情況不在少數。 不過除了被他們打退的一些毛賊外,不管是專事劫道的綠林匪幫,還是過路盤查的兵官酷吏,隻要蘇薇出麵和對方說了幾句暗語,一行人便因此都能安然渡過了事。 沙無水雖和其他人一樣改稱蘇薇為公子,但心裡其實早認定蘇薇是個神通廣大的大人物,這時他能這般淡定自若,自是認為不管來者何人,也多半與往常一樣,隻要這位蘇公子張張口,說上幾句通關暗語,那自然便沒有過不去的坎。 蘇薇也不搭話,見來人不久便至,便下了坡,躍上馬道:“往南邊走!” 一行人沿南路剛走出不遠,忽然不知打哪嗖嗖射出幾支冷箭,正打領頭的蘇薇和兩位護法眼前一飛而過。 蘇薇料來未必不是對方箭法不準,而是要讓自己亮明身份,不然再往前走,可就不會是這般空射了。 她雖無懼色,但心想對方很可能是沖著北邊那批人馬來的,看來人數自也不少,不敢怠慢,便讓自己後邊的人停下,順口喊了一句暗語道:“天光地暗,牛鬥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