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之下,那片已是被炮火打的七零八落的樹林外多起了一個個的墳丘。 墳丘之前肅立著四十三名東北軍官兵,而這四十三名官兵中又有十來人是身上有傷的,這就是胡彪連所剩下的最後的兵力了。 那些墳裡葬著的都是他們連犧牲的士兵,疲憊的他們身上沾著土沫和血跡都看著那些墳丘的新土默默無語。 商震當然是見過墳丘的。 他家所在的地方也是鄉下,東北的鄉下都有叫墳圈子的地方。 那是各家各戶在人死了之後都會埋到墳圈子裡。 如果是大家族的墳地那會做得比較考究一些。 什麼太爺爺,爺爺,大爺、父親,論資排輩兒,一個人一座墳,上麵砌上磚,有的還會用上水泥,然後在這些墳外麵還會砌上一道矮矮的墻。 就仿佛那道墻就像活人所用的院子,就像陰間的人也要在墳裡過日子一般,盡管那墻矮了許多都不會超過人的膝蓋 可這是富人家的墳,至於窮人家的墳就要簡單的許多,那就是一個土包。 若是那窮人家混得不好或者搬遷走了,漸漸的就沒有人再去墳前祭奠先人, 於是隨著那雨澆風吹日曬,那墳包就會越來越小,最後湮沒於東北廣袤的田野裡,就仿佛那墳裡的主人從來沒有到這世間來過。 可是活者依然不會注重這個人出生就奔向死亡的事實,卻依舊沉湎於自己的喜怒哀樂之中。 不過,這種情況對經歷了戰火的士兵除外。 此時的商震再也沒有了那心中刺痛的感覺,他的視角總是與別人不同的。 這裡應當算是他第一次經歷了血與火的戰鬥的地方,他的目光掃過這片樹林。 樹林裡到處都是殘枝斷樁。 那些殘枝斷樁是雙方的重機槍和火炮弄出來的,而樹下也多殘肢斷臂,那是追殺他們的偽軍在這裡時被鐵甲列車上的炮炸斷的。 可是商震知道,就是他們埋的這些墳裡依舊是有不少殘肢斷臂。 原因當然是他們連的有的弟兄被被日軍裝甲車上的重機槍同樣打斷了肢體。 他們也搞不清有的殘肢斷臂是屬於哪具軀體的,於是也隻能見那斷肢上是東北軍的服裝就給掩埋了起來。 至於那些偽軍士兵的屍體,他們才不管呢。 “行了,都回去吧。”連長胡彪終於垂著頭說道。 胡震瞥了眼胡彪的臉色,那臉色中是一種漠然和麻木。 商震知道胡彪那是個老兵,那是曾經參加過什麼中原大戰的,那也是中國人對中國人,或許他見過的死人太多了吧。 遠處那輛鐵甲列車車依舊在撲哧撲哧地冒著白煙可是卻沒有走。 原因是日軍雖然沒有把鐵甲列車炸毀,卻到底把鐵道線給炸壞了,有其他部隊的人正在那裡忙活著修路。 雖然商震他們作為底層的官兵並不知道全局的狀況,但是他們也能想到這回東北軍肯定是重創了張學誠的隊伍。 鑒於他們連在這次引敵的誘敵的過程中做出了巨大的犧牲,上麵並沒有讓他們跟著去追擊,而是留下來打掃戰場埋葬犧牲的同伴。 現在他們終於往回走了,隻是昨天夜裡他們就沒有睡好,去幫著往外拖拉那列裝甲列車,今天白天又一直沒得閑,所有的人都是疲憊的。 一開始往回走的時候自然沒有人說話,可漸漸的有不甘於寂寞的人便說了起來,那是侯看山。 侯看山所說的,都是關於這次錦州能不能守住的問題。 錦州城東北軍的兵力還是不少的,光商震知道就有三個步兵旅兩個騎兵旅還有兩個炮兵團,外加上一支義勇軍。 而這時侯看山與其他士兵小聲說的就是這些兵力到底有多少人? 隻是侯看山就算是老兵,那也是下層士兵,他們又如何可能知道準確的數字,最後他們估計自己的東北軍在錦州在四萬餘人 至於日軍有多少人,倒是連長胡彪在開會時曾經聽過上麵軍官提過一嘴說,日軍也有四萬餘人。 商震聽侯看山他們在前麵低聲討論著,心裡就想東北軍的四萬兵力與日軍倒也相當,但是可能打過日本人,因為日本人不光有偽軍,還有飛機大炮和坦克車。 此時的商震並不知道,時下東北軍在中國軍隊中不能算是最強的,卻也是武器裝備最好的了。 國弱不光民弱軍隊也弱,就是在那以後的抗戰歲月中,又有哪支軍隊敢說與日軍進行1:1兵力的對戰? 商震正想著時,他就看到走在最前麵的連長胡彪突然回頭瞪了一眼,而就在這一瞪之下,聲音已經是逐漸變高的侯看山就忙把嘴閉上了。 顯然連長胡彪心情不爽,侯看山的說話讓胡彪心煩。 眾人接著前行又過了一會兒,侯看山慢慢的放慢了腳步,卻又湊到商震身邊來了。 怎麼說現在也是在一起並肩子打過仗的兄弟了,商震不理會侯看山接著往前走,可這時侯看山就已經低聲說道:“行啊,麻桿兒不錯呀,還弄到一挺花機關呢!” 現在商震和他身旁的馬二虎子一樣,肩上也多了一支花機關。 馬二虎子那支花機關是從自己犧牲的兄弟那裡撿回來的,商震的這支卻不是,商震的這支是在偽軍中繳獲的。 商震看了一眼侯看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從侯看山的表情中看出了艷羨之色。 他也隻是把那支花機關的背帶又攏了一攏並不搭話。 “你把這挺話機關給我用唄!”侯看山涎著臉說道。 商震想都沒想就是一晃頭。 如果這話是連長胡彪或者排長王老帽或者他哥李福順說出來的,商震當然是要聽的,可是他侯看山,不行! “你知道這槍咋用嗎?你知道能打多遠呢?給你用了白瞎!”侯看山語重心長的說道。 商震瞟了一眼前麵仍在悶頭走路的連長胡彪卻依舊不搭茬兒。 “要不你先借我看看。”侯看山竟然伸手來拿商震肩上的花機關了。 “滾犢子!”和商震並肩走在一起的馬二虎子罵道。 “關你事!”侯看山說馬二虎子。 而這時商震就瞥到前麵連長胡彪已經又回頭了。 於是他突然說道:“大家都心情不好,侯看山你咋這麼鬧人呢?!” 而就在商震說完這一句話之後,胡彪的聲音便傳了過來:“今晚所有人休息,猴崽子值哨!” “啊?”侯看山臉頓時就長長了起來,卻也不敢再糾纏商震了,隻是心道原來以為麻桿兒這小子老實巴交的,沒想到還有這心眼的,竟然陰了自己一把! 商震正是利用了先前胡彪看不上侯看山這回又給添了一把火! 侯看山離去,馬二虎子則偷偷的沖著商震挑了下大拇指。 商震神態未變卻依舊一手拿著自己的步槍,一手緊緊地攏著那支花機關的背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