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總!” 隨著一聲呼喚響起,溧陽城外的一處小水泊中頓時便有數隻羽類飛出,其後一莊家人打扮的漢子直入其中,本還有些寂靜的水泊立時就變得吵鬧了起來。 “還敢喊把總?不要命了!” 平素裡這等水泊倒也不會有什麼人來,用什麼稱呼其實也並不打緊。 但這些漢子於光天化日之下卻隻敢縮在此地,若將二者聯係起來,大抵也便能猜到這些人當是在躲避什麼。 “喊慣了,喊慣了。” 來人打了個哈哈,倒也對這嗬斥不以為意,待見一身影正在迎來,他便也快走兩步趕了過去。 “當家的,情況探清楚了,左麵的路通應天,右麵的路通鎮江。” 這迎過來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李本深軍中的把總王四娃。 那日杭州大營裡起了內訌,李本深見彈壓無望之後索性便領著麾下直接離了杭州。 可這內訌畢竟發得太過突然,他便是盡了全力,最終離營也隻帶了不到千人的騎軍而已。 餘下的人馬有跟著降了的,有不知所措的,而王四娃則在思量一番之後便帶了幾十個人步了李本深後塵。 能做出這樣的決定,王四娃可謂是孤注一擲。 要知道在太平時節跋山涉水都能去掉半條性命,更何況在這兵荒馬亂的節裡跨越茫茫敵占區。 這倒不是他對大清有多麼忠誠,想拚上老命演一出千裡尋主的把戲。 主要他們得勢時把劉澤清手下的那些人欺負得太狠了,若真跟著歸了大明卻還不知得遭到何種報復,倒不如搏上一把,說不得還能闖出另外一條路來。 最終,王四娃成功地抵達了溧陽左近,而原本跟著他的幾十個人卻在諸般波折之下僅餘了十幾個。 若要問及何等波折能讓身經百戰的悍卒減員如此嚴重,卻也隻能說一切皆是情理之中。 弘光、馬士英南竄時從應天拐走了不少人,其後一番兵亂,除了跟著他們抵達杭州的之外,卻有大半都就地落草。 這些草寇在麵對大軍時自然不敢造次,但王四娃攏共也就那麼些人,一個個還脫了甲胄裝在包裹裡,哪路大王看見這等“肥羊”不會心動? 再加上因各種不利消息而自己逃了的,穿越山林時被豺狼虎豹叼了去的,林林總總下來,這人數自然也就隻餘小半了。 不過也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們終還是在將要潰散時抵達了溧陽一帶。 如此情形,他們自然也得先派人打探一番再決定下一步該如何選擇了。 “可有別的消息?” 王四娃對那漢子所言的道路情況自是關心,但他最關心的卻非這個,而是仗到底打成什麼樣了。 他們最初北逃之時,多少還是懷著一絲僥幸,覺得隻要抵達某座城池便算是逃出生天。 可越往北走,得到的消息就越是不妙,待到與安吉附近的一夥山賊戰了一場後,他們甚至得到了清軍在宣城被擊潰的消息。 對此,王四娃大抵還是有些懷疑的,但結合杭州發生的事情,他倒也沒敢真的去宣城尋找大隊人馬。 如此情形之下,其後的事情也便能輕易想來了。 既不打算去宣城,那自然也就沒有去蕪湖的道理,最終他們也便出現在了溧陽一帶。 “旁的倒也尋常,就是聽說蕪湖的仗似乎已經打完了。” 聞得此言,王四娃心裡不由嘡了一聲。 其實這個消息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畢竟從多鐸、孔有德離開杭州大營之時,誰都知道這一仗也就這樣了。 隻是他卻未曾想到局麵崩得竟然如此之快,這還連半月都未到竟連蕪湖的仗都打完了。 “把......當家的,咱們怎麼辦?是去應天還是去鎮江?” 怎麼辦? 是啊,該怎麼辦? 聽到手下的問話,王四娃心中越發躊躇。 他們雖然已到了溧陽,看起來似乎將要逃出生天,可下一步到底該去往何處卻還得好好思量一番,否則要是大隊已然撤離,自己卻一頭紮了進去........ 按著早前的情形來講,應天是大營所在,鎮江是退路所在,可這些時日情勢變化實在太快,誰知道原先的活路是不是就成了死路? 王四娃思慮過多嗎? 大抵是的,可也正是由於他的思量,這一隊人馬才能順利抵達溧陽左近。 若是如某些人一般想當然的話.......... “我要見太子殿下!我要見太子殿下!” 宣城外麵的清軍營寨,早在數日之前便已成了俘虜營,而在王四娃之前便已逃出杭州大營的李本深,現在卻正被關在其中。 說起來也是倒黴,他知道多鐸的盤算,所以脫身之後便也一頭紮進了天目山中。 可誰知道待他入得山中,那裡竟連半個能夠指路的人都尋不見了,如此一來,等到他與麾下騎軍鉆出山時,所費時間卻已是多鐸數倍。 要不怎麼說是倒黴呢。 他若早些出來,也許還能趕在多鐸離開宣城之前,他若遲些出來,便有可能在宣城戰事結束之後抵達。 可他好巧不巧,恰恰趕在了這個當口,入了軍營便連一頓熱飯都還沒蹭到,明軍就直接圍了上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作為已經有了經驗的人,李本深卻未再按之前的方法應對。 畢竟多鐸交給他的任務是在杭州迷惑明軍,這宣城到底如何卻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可現實總是殘酷的,這一路行來,漫說戰馬,便是兵卒都已瘦脫了像,他隻是試著往外沖了一遭便被嚴陣以待的明軍劈頭打了回來。 其實局麵發展到這裡時,他其實也沒有絕了心思。 說到底他也是和太子殿下有過一麵之緣的人,總還是想著能不能付出些代價讓自己脫身。 至於這代價為何......... “啪!” 他的喊聲終還是引起了看管兵卒的注意,隻是那兵卒卻不管這人到底是提督還是總兵,在說話之前便先一鞭子甩了過來。 “瞎嚷嚷什麼呢?太子殿下是你這等叛軍想見便能見的?” 這兵卒想得清楚,他雖不知被關在這裡的家夥是何身份,但既已落到了這步田地就是落架鳳凰。 若太子殿下願意見他不早就見了,如何會在這裡關了這麼長時間? 更何況........ “我乃提督李本深,你隻管報上去,就說我有重要軍情相告,太子殿下一定會見我的。” “軍情?你都被關了數日了,有軍情如何不早說?” 那兵卒的話語聲中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顯然對這所謂的“軍情”是打心底裡就不相信的。 這也難怪,既已被俘,那麼生死便全在別人掌握,這般情形之下若是真有什麼軍情不一早就全倒出來了,又怎麼可能關了這麼多天才扯這些有的沒的? 老實講,李本深早就和多鐸失了聯係,他又有屁上的軍情,隻是他心心念念還想回到大清那邊,卻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當然,他手中還有一些籌碼,倒也不是完全在大言欺人,隻是那點籌碼擺到外麵卻也有些不值一提,想要憑此見到太子殿下多少有些不保險。 “你隻管去說,若是殿下責怪,你隻管抽我一頓鞭子就是。” 卑微........ 堂堂一軍提督,不管放到什麼地方那都是跺一跺腳,地都要顫三顫的。 可到了這會,他為了說服那兵卒上報而拿出的籌碼竟隻有“抽我一頓鞭子”。 眼見這般情形,那兵卒倒也有些不好意思,猶豫半晌之後也便將實話說了出來。 “不是我不替你上報,隻是太子殿下早已離了宣城,我便是想報卻也沒地方報去啊。” 走了? 聞得此言,李本深便如掉進冰窟窿中一般。 他心心念念想要脫身,說白了就是怕連累了還在江北的舅母和表弟,若是脫身遲了,回去之後定然會引得有心人注意。 屆時一旦有人發難,他這失了兵馬的提督又有什麼籌碼?若真累得舅母表弟落難,他去了地下又有何麵目去見自己的舅舅? “常將軍還在,要不我替你報一下?” “常冠林?” “嗯。” 早先常冠林不過隻是應天城裡的一個尋常指揮使而已,可這兩個月間他在朱慈烺的安排下南征北戰倒也打出了些名氣。 由此,他為朱慈烺心腹的事自然也就入了李本深之耳。 “勞煩了,若我能脫困定有重謝。” “不說這些,咱就是看你人還不錯,比關在那邊的要強上不少,否則咱一個小卒子卻也不會擔著如此乾係。” 言畢,那兵卒轉身離去,隻留李本深一人於此,過了半晌他才又帶著幾人回返,隨即便將李本深帶往了不遠處的明軍營寨。 換做平常人在,大抵會隨著距離的接近而逐漸緊張起來,可李本深到底也是一路將帥,哪怕其官位有大半都和自家舅舅有關,但在這樣的位置上磨礪這麼多年,其心態卻也非常人能比。 又過了一陣,他被帶到了一座不大的軍帳跟前,見他到來之後,守在帳外的兵卒反身入內一番稟報,片刻之後他便被帶入了帳中。 “罪將拜見常將軍。” 李本深的姿態放得很低,才一入帳也不等看清裡麵人物便直接拜在了地上。 早年間他也是吃過苦的人,細算起來也是受過生活毒打的。 雖說後來他的官職越來越高,權柄也越來越重,但早年間留下的刻痕卻非消失,隻不過是被外界的花色給隱了起來而已。 “李提督多禮了,殿下曾言你這一鎮乃是其罪當誅、其情可憫,卻也無需這般。” 常冠林話音入耳,李本深腦中頓時嗡的一聲,隨即早已想好的諸般說辭不知散到了何處,雙眼卻隻覺一陣酸脹。 他預想過見到常冠林之後的情形,羞辱、指責、謾罵、折磨,對這些他都已做好心裡準備,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從常冠林口中聽到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他李本深是心甘情願投的大清嗎? 事情到了這般田地,他便是擺出天大的道理大抵也是無人相信的。 但當年他隨自家舅舅積極備戰卻是實打實的,在高傑被害之後盡全力維持也是實打實的。 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怪隻怪太子殿下未能早日當政,怪隻怪老天爺未曾給他得遇明主的機會。 心念及此,本要自眼眶中滑落的水珠立時收回,其後他又往地上拜了一遭便強壓著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罪將......謝......殿下體恤。” “好了,如需如此,今後相處的機會還多,時間長了你便知道殿下的仁厚了。” 常冠林口中如此說著,但心裡卻也有些感同身受,當年在盧太師麾下,他自也見過那位大人受到各種不公。 甚至在遇到朱慈烺之後,他的腦海之中也不止一次浮現過:未遇明主。 隻是人跟人總是不同的,那位大人在分明知道遭了算計的情況下仍然死戰到了最後一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一點卻是李本深他們拍馬也趕不上的。 “不知李提督今日是有何事?” 閑言兩句,常冠林也便將話頭引到了正題上。 畢竟太子殿下將他留在宣城也非無的放矢,不管皖南義軍還是左夢庚所部都牽扯了他不少精力,又哪有太多時間費在一個降將身上。 “罪將願替殿下招攬麾下騎軍,隻求殿下能放我回去。” 前半段入耳,常冠林的確是有些高興的。 高傑所部大多出自陜西,其中甚至還有不少隊伍就是邊軍的原班人馬。 若是李本深能出麵招攬,說不得便能為太子殿下收得一支強悍的騎軍,哪怕現在暫時還用不到,提前為北伐做些準備卻也是未雨綢繆。 可當他聽到後麵半段時,非但因前半句而生出的好心情立時消散,更有一股無明業火現於了心間。 “你個不知好歹的!殿下未曾降罪,你竟隻顧著回去給韃子當狗!” 劈頭蓋臉一頓責罵,李本深卻隻將頭伏在地上一聲不出,待到常冠林罵聲漸緩,他才說道:“常將軍說的是,那多鐸棄我於杭州,待到宣城更是未曾想過我等半分,可我舅母與表弟還在韃子手中,舅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又如何能忍心棄之啊!” 聞得此言,常冠林的怒火卻也消了大半。 縱覽華夏歷史,重情重義的人總能得到各種優待,到了常冠林這裡更是對李本深生了些同情。 隻是...... “太子殿下早已北返,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