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蟹鱉(下)(2 / 2)

扼元 蟹的心 4148 字 2024-03-16

“皇帝殊少武略,但他最近刻意優容的完顏斜烈和完顏陳和尚兄弟兩人,卻有點斤兩,身邊也聚集了一些壯勇。我看他兩人的麵相,不是甘於平庸之人。他們知道這書信的內容以後,必定會竭力勸說皇帝。待大事底定,皇帝在軍事上依靠斜烈和陳和尚,在政事上少不了你,如此一來,我家至少又得十幾二十年的富貴。”張行簡真的快要油盡燈枯,方才那通吹奏,已經用足了他全部的力氣。

這會兒眼看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張行信拿了杯熱茶,給兄長沾沾唇,休息休息。

“而後,就算皇帝不敢……終究這一場裡,我傳信在前,派人擾亂城池在後,都是幫了仆散端的大忙。仆散端不會虧待你的!”說到這裡,張行簡靠坐在榻上:“你明白了麼?”張行信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家兄長深深牽扯進這險惡局麵,卻又在定海軍、女真貴胃和皇帝之間周旋往來,全不吃虧的本事。

他想要贊嘆幾句,忽然又想到一事:“兄長,你呢?方才你說的這些事辦成以後,你會怎麼樣?我擔心的是,萬一有人泄露了你和仆散端暗中往來的機密,定海軍或者皇帝追究起來……”張行簡依舊報以大笑,但他的笑聲越來越低沉,開始充斥著痰液翻滾的呼嚕嚕的聲音。

就在片刻之間,他雖然滿臉病容,卻還精神。這會兒,那股子精神卻好像不斷從他的軀體裡頭抽離,他麵龐上的皮肉幾乎肉眼可見地、一點點的坍塌下去,眼睛也明顯地越來越混濁。

“我要死啦,早幾天就有預感。此刻不早不晚,正合適。”他的脖子慢慢後仰,靠在錦緞墊子上,身體也慢慢地陷進去。

他說:“我連命都沒了,誰要提起什麼,還不都是汙蔑、構陷?你隻要拿著我的書信,誰也沒法指摘。咱們海曲太平橋張氏的未來,可就靠你了。”張行信愣愣地看著兄長陷入睡眠,他鼓起勇氣探手試了試呼吸,才確定兄長眼下還沒死。

其實張氏兄弟兩人都是高官,各自有妻妾親族和黨羽,雖然府邸並為一處,日常走動倒也不算特別頻繁。

張行信忽然想問,如果今日我不來看顧,是不是那兩封信就沒有了?是不是承擔宗族未來的重任,也就不在我身上了?

他很想問,但又不敢搖醒昏昏沉沉的兄長。兄長吩咐過,要他就在這裡,持續眺望都元帥府的形勢,但他實在不樂意做得這麼明顯。

躑躅了好一陣,張行信把兩份書信密密收藏在懷裡,拔足出外。推開門,他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又想起,其實這樣的盤算再精準,無非是拿捏著朝堂運作的規矩,拿捏著想要按規矩辦事,或者裝作按規矩辦事的人。

過去數十年裡,這套謀算的法子無往而不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真要撞上了無可抵禦的武力,這些謀算又能如何?

當日蒙古軍沖進中都,全無顧忌地廝殺屠戮的時候,卻不曾見兄長如此精明的盤算,大家還不是屁顛屁顛地混在百姓當中,擇路逃亡麼?

當時蒙古人沖進我張氏宗族的宅邸乾了些什麼,兄長這就忘了?如今這世道,武力才是立身之本,是一個政權立足之本。

蒙古人憑借武力,足以踐踏大金國的半壁江山,而定海軍的武力比蒙古人還要強,為什麼總有人不明白,不接受?

承認一群河北塘濼間的草莽之人從此得勢,難道就這麼難?張行信冷笑了兩聲,拔足就走。

身後房門未闔,在遠處伺候的仆役慌忙過來關門。但一縷秋風依然吹入室內,把堂上高掛著的一幅書法吹落。

那是南朝宋國石湖居士的有名詩作,上頭寫道:“燕石扶欄玉作堆,柳塘南北抱城回。西山剩放龍津水,留待官軍飲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