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時候賈涉還覺得,對中都方麵來說,全力摧毀南京路的勢力才是正經。郭寧對南方情形如此關注,是擔心東西二金決戰的情形,給了大宋居間牟利的機會,所以要預先做出軍事上的防備。
但這會兒眼看到郭寧在國子監裡設了水軍訓練的科目,乃至親自上陣與人操演跳幫搏殺,這簡直已經有箭在弦上的意思了。賈涉實在沒法蒙蔽自己。
胥鼎興致勃勃觀看演練的時候,賈涉走神了,他忽然想到了一段史實:
如果把當前的天下局勢,擬於數百年前元魏東西兩分而蕭梁在南的情形,就可以發現,東魏西魏兩家之所以形成連番征戰、不死不休的局麵,其中有一點關鍵,那就是東西兩魏都要爭奪元魏的正統,進而以此來宣揚自身的天命所在,維持自身政權的穩定。
所謂“必也正名”是也。
但東魏與北齊嬗替之後,北齊文襄帝、文宣帝在位,國勢強盛,卻很少再主動與西麵的宇文氏廝殺。尤其文宣帝高洋武功極盛,性格又暴虐異常,他催動北齊之兵北擊庫莫奚、東北逐契丹、西北破柔然、西平山胡、南取淮南,把四麵八方的敵人打了個遍,卻依然不理會西麵之敵。
這其中同樣有一點關鍵,那便是鮮卑元氏的號召力已不足道,而北齊自成一正統,並不需要通過討伐西魏來獲得自身的穩定。在此情況下,北齊的對外征伐自然就已奪取實際的利益為首要目標了。
這情形,和眼下東西兩金在北,大宋在南的局麵是不是很像?
很明顯,開封府那邊的西金皇帝並沒有被郭寧放在眼裡。不斷衰弱而又惡名昭彰的女真人,恐怕還不如數百年前不斷漢化也不斷衰弱的拓跋鮮卑,整個定海軍政權上下,乃至胥鼎這樣阿附定海軍的人,壓根沒把那位西金皇帝的號召力當回事。
所以他們的當務之急,並非恢復大金國的舊疆域。郭寧是一步步掠取實際利益上臺的梟雄,非常清楚什麼操作對自家的政權最是有利,更清楚下一步的利益在哪裡。
這條惡虎正在窺伺時機,隨時會對大宋動手!
賈涉的猜測幾乎就是事實,郭寧甚至都懶得虛飾。
他揮了揮手,輕鬆地道:“既要說起宋國……我特地選了周國公的名號,你這樣的聰明人,早就該明白我的意思。南朝富庶,確實是我所需,有些目標或早或遲,也總會實現。”
賈涉搖頭:“周國公,你說的目標二字,內裡其實是兩樁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一樣的。”
“怎麼個兩樁事,怎麼個不一樣法?”郭寧來了興趣:“你說說看。”
“如果某一日大宋君臣貪暴昏亂,周國公應天景命而興王者之師,欲救江表之民於水火,以混一天下,共致太平。那我賈涉自然歡欣鼓舞、五體投地,會鞍前馬後地效勞以求富貴。想來大宋之民也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但眼下,大宋之政未衰,大宋之民心未散。如果周國公隻為了搶掠而揮師南下,把大宋當作一條財路……”
“那又如何?濟川,你會與我為敵麼?”郭寧似笑非笑。
“我賈涉貪生怕死、愛財,又好功名,當著周國公的武威,自然還是會歡欣鼓舞、五體投地,鞍前馬後地效勞以求富貴。”
賈涉輕笑了兩聲,起身再度向著郭寧行禮,姿態異常謙卑,語氣很是堅定:“但大宋的軍民百姓不都是我這樣的人,他們不會輕易屈服。大宋的軍民百姓會誓死與周國公的兵馬周旋戰鬥,便如建炎年間、紹興年間、開禧年間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