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在這場聯兵滅金的行動裡,大宋也完全是被利用的一方。
有些事情,哪怕身在襄陽,唐州,趙方也能看明白。此前半年,史彌遠史相公被郭寧釋放出來的貿易收益打動,他與北方定海軍政權明麵上沒有往來,其實底下人為了錢財賄賂都在奔走若狂。
結果,大宋的兵力就被當作了糾纏和削弱開封金軍的工具。
為了避免自家的勢力被朝野洶洶士子一口氣掀翻,史相公居然又暴跳著力主北伐,就這麼兒戲也似的定下了軍國大政!
史相公難道是傻子?
他難道不知道,一個新的漢兒政權取代金國,對大宋來說代表著什麼?
史相公那麼精於權衡,他當然知道。
隻不過他不在乎那些。他更看重的是眼前自家的富貴,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整個史黨邁過朝中風波,繼續掌權。至於之後的事情,再難也難不過失去權柄,他懶得理會那麼遠!
於是,我趙彥直居然就這麼站到了小商橋上,看著將士們繼續往北了。
可這也算是北伐麼,這也算是匡復麼?
趙方對自家兩萬精銳的戰鬥力很有信心,也相信將士們的血性和忠誠。但要決定天下大國的命運,靠兩萬人怎麼夠?
就這麼去廝殺一場,還真指望能拿下汴梁?
就算僥幸拿下汴梁又如何?兩萬人對著橫掃北方的虎狼之師,然後指望朝堂上那些士大夫的嘴皮子功夫?
這也太輕率了!器非英傑而圖僥幸,落在史書上,大概會被人嘲笑好幾百年吧。
此情此景,便如泥沼之荷,外直中通而心獨苦也。可惜,身為大宋的臣子,也隻能為了朝廷的僥幸之圖而竭盡全力了。
七十六年之後,大宋的軍隊再度來到這裡。大宋朝廷依然昏聵,可大宋的將士仍有熱血,大宋的士大夫們也仍有……不,大宋也仍有心懷國是,敢於奮勇的士大夫!
“製置相公!製置相公!”
正思忖間,親兵嚷著奔來:“有金軍輕騎抵近覷探!”
“哦?在哪裡?”
趙方一邊問著,一邊動作敏捷地翻身上馬,踩著馬鐙站直身體眺望。他立刻就看到了金軍輕騎的模樣。
那一小隊騎兵,和此前在唐、鄧等地往來廝殺的完顏訛可所部完全不一樣。
他們全都是外著戎袍,內穿輕製鐵甲,戎袍雖然風塵仆仆,手中的武器卻鮮明閃亮。再看他們十餘人,騎的都是北地高頭大馬,人人都有副馬相隨,而策騎的動作又都熟練異常,人和馬儼然融為一體,帶著自如的韻律。
這樣精良的騎隊,行動速度一定快得難以想象,所以趙方布置在隊列兩側的掩護騎兵居然沒能阻止他們。
直到他們迫近中軍,宋軍騎兵才稍稍趕上。百餘騎士擔心製置使受了驚擾,紛紛呼喝示警,從好幾個方向兜轉過來,想要包圍這隊騎兵。
但這隊騎兵似乎並不太在乎,他們貼著小商河繼續向前,一直到能夠看清宋人中軍隊列的距離。
趙方也看清了他們的模樣。那全都是精悍之士,個個都滿臉自信,透著意氣風發的昂揚之態。
一名騎兵注意到了趙方和他身後的將旗,於是指著小商橋方向,向自家首領說了幾句。騎兵首領也往這邊看看,隔著老遠,拱了拱手,然後帶隊撥馬走了。
直到他們退出很遠,宋軍騎兵的包圍圈還沒形成。
許多騎兵咒罵著,想要追擊,趙方急忙下令:“不用追了,那些是定海軍的斥候騎兵……是咱們的盟友!”
宋軍在趙方的指揮下,不再理會零散脫隊的金軍,也不再攻打沿途小砦小寨。來自荊湖的兩萬步騎再度加快了行軍速度,緊追著不斷撤退的開封金軍。
七月十四日,宋軍至臨潁;七月十五日,至長社;七月十八日,至尉氏。
到了七月十九日夜間,宋軍抵達了汴梁城南四十五裡處。
次日清晨,使者奔入開封,稟報遂王:“宋軍緊隨我方援軍趕到,已然兵臨城下!”
田琢奮然而起:“我們的機會來了!”
使者奔入臨蔡關,稟報昨日傍晚集結至此的十三都尉餘部將校:“宋軍迫近,咱們還要再退麼?”
完顏陳和尚昨夜忙著安撫傷員,籌集糧秣,此時身上血跡斑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尚不曾包紮處置。他昂然而立,康慨說道:“怎麼能退?退進城裡,坐視著敵軍圍城,把我們餓死、困死嗎?此前敵軍自北而南幾路並發,我軍乏糧,調度不便,難免左支右絀,非戰之罪!如今他們聚集到開封城下,正好痛殺一場!”
使者奔入陳留,稟報定海軍將帥:“昨日晚間,宋軍一路緊追金軍而來。金軍入駐了臨蔡關,匯合了先期到達的完顏陳和尚和夾穀澤所部,而宋軍則占據了朱仙鎮。”
郭寧哈哈一笑,探出手臂,握住了鐵骨朵:“女真人和宋人都是數百裡長途跋涉,實在夠辛苦的……可別讓他們緩過勁來!傳令,起兵出戰!咱們一戰定中原!”
大金興定二年,開封遂王政權元光元年,大宋嘉定九年。
夏秋之交的七月二十日。紅日升起,照耀著汴梁城,也照耀著城周方圓百裡,三家勢力匯聚出的十萬之兵。
無論昂揚或疲憊,亢奮或僥幸,也無論困獸猶鬥或滅此朝食,刀光劍影或爾虞我詐,全都到了見分曉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