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開封朝廷已經走向末路,沒人在乎開封朝廷的官員如何,田琢的才能也就隻能發揮到這裡了。
完顏守緒也是如此。
他有大誌,有與之匹配的才能。在獨立掌控開封政權以後,他一則愛民,一則養兵,試圖對內治政公平,對外積極進取,甚至還試著竭力彌合漢兒文臣和女真軍將的矛盾,將雙方的力量重新融為一體。
可他的努力也隻能發揮到這裡。
該做的,他全都做了,什麼也沒有做錯。隻不過,那個周國公郭寧更強,動作也更快。以至於開封朝廷從建立到失敗,連三年時間都不到!
完顏守緒心中不斷哀嘆,如果能給我十年,不,哪怕五年,開封朝廷至少能從南朝奪取足夠的利益……早前朝中重臣私下商議,還打算奪取巴蜀以為退路。畢竟開封之兵縱然較定海軍不如,較南則製之有餘力!這完全是可行的!
可惜到了現在,再盤算什麼都沒必要了。
完顏守緒從沒上過戰場,但此時此刻,傻子也能看懂這些將士的眼神。
他們的眼中除了冰冷的殺意,還混雜著從火場中突出的暴躁,還有失去許多同伴的狂怒。
他們就是來屠殺的。
此時不提朱雀門周圍的
廝殺,奧屯斡裡卜和完顏阿排所部潰散的消息,還從其餘城門傳入了內城,甚至傳入了皇城。
其實皇帝早曾嚴令負責守城的軍將,要他們隔絕內外,絕不使消息溝通。但奧屯斡裡卜和完顏阿排所部一走,負責留守的兵力全不可靠,城外失敗的消息傳入城裡,速度簡直快如閃電。
這消息抵達城門,守軍棄械潰散;抵達軍營,軍卒轟然而走;抵達諸多宅邸,宅邸眾人哭喊之聲震天動地,趕著車馬直奔北麵、西麵的城門。
抵達皇宮以後……
皇帝回頭看看,隻見皇宮所在的方向火光熊熊,眼看火勢都要超過南薰門大街沿線了。
那些海陵王興建的高大樓宇之間,還有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跑,有人狂喊著從高處跳下來。
也有人聚集在一起,撕扯著樓宇間代表大金的五色日旗,將之投擲落地。其中被好些人簇擁著的,是個身著鎧甲的軍將,說不定便是侍衛親軍首領完顏九住。
他或許是想要做點什麼,表示向定海軍投降的誠意。
很好,很聰明。
可完顏守緒明白,定海軍政權不需要開封城裡這些女真人。就在今日,所有人,至少是大部分人死定了。
完顏守緒轉回頭的時候,那個殺死田琢的士卒站到了他麵前,提著刀要砍,又有些猶豫。
在他的認知裡,中都朝廷才是大金國的正統,而定海軍的改朝換代,也如箭在弦上。但眼前這有些圓胖的青年,畢竟曾經掌控半壁江山,是大多數女真人承認的大金皇帝。
就算這士卒殺氣沖天,視人命如草,皇帝始終是皇帝,是尊貴到無以復加的大人物,而他隻不過是個小卒罷了。
他剛一遲疑,後頭李霆大罵:「蠢才,傻愣著乾什麼?不敢殺人就閃開!這份功勞活該是李爺爺的啦!」
李霆治軍是有一套的,一方麵他心狠手辣,軍法森嚴;另一方麵,他和部屬之間又有些特殊的默契,有股子上行下效的痞氣。這句話一出,便如號令,好些人獰笑起來,有人嚷著:「咱們節帥又要搶功了!兄弟們趕緊動手啊!」
瞬間十數人爭先恐後上來,搶在最前的人一把抓住了完顏守緒。
完顏守緒本以為,自己哪怕到了最後關頭,也能維持著平靜姿態,不失帝王風範。
可是他終究年輕,也安享富貴慣了,當他被揪住以後,疼痛帶來的狂亂情緒立刻壓倒了一切,那種平靜忽然就消失不見。
他大聲叫嚷著、掙紮著,像個瘋子一樣揮拳亂打那個士卒,往前頭後頭拚命踢腿,還試圖張嘴撕咬從左右兩側伸來,試圖控製他的手掌。
拳腳打在將士們身上,冬冬作響,將士們皮糙肉厚,根本不在乎。隻有個士卒冷不防被咬著了,掌沿被撕下一塊皮肉,痛得嗷嗷叫了幾嗓子。
這種粗野的反抗姿態,讓將士們愣了一瞬。
過去許多年裡,這樣帶著絕望的反抗動作,是大家都很熟悉的。
來自河北的將士們記得,明明是家裡僅有的男丁,卻依然被強迫簽軍的窮苦百姓會這樣;被勒令交付牛角、筋革,而不得不殺死村中僅有耕牛的村民會這樣。
來自山東的將士們記得,被胥吏傳達朝廷之命,忽遭剝奪祖傳薄田的農夫會這樣;被女真軍官拿著幾張名為交鈔的廢紙奪走所有貨物和財產的小販會這樣。
來自中都或北疆界壕沿線的將士們記得,被上司逼迫著承擔戰敗責任,要遭棒打至死的小軍官會這樣;那些已經家破人亡卻依然長途運輸米糧,最後卻被充作軍妓的婦人會這樣。
定海軍中的士卒們,早就習慣了看到這種姿態,也習慣了這種反抗之後毫不留情的鎮壓。他們幾乎都麻木了。
但他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能自己看到這樣的情形,開原來封城裡女真人的皇帝也會這樣。
原來皇帝不過如此。
中都城裡的大金皇帝會跳樓,開封城裡的大金皇帝會發瘋,可謂交相輝映,好像都不那麼聰明的樣子。
定海軍的規模擴大到一定程度之後,力求行事章法森嚴,一板一眼,很少刻意渲染仇恨。
但此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某種特殊的情緒終於像火山迸發,讓那個揪住完顏守緒的士卒快意大吼起來。
他揪住完顏守緒腦後的發辮,用刀子順著脖子來回切割,試圖把腦袋砍下。
劇疼愈發刺激了完顏守緒,讓他更加狂亂的掙紮,但隨著傷口不斷擴大,掙紮很快變成了抽搐。
那個殺死田琢,最先搶到完顏守緒跟前的士卒也反應過來了。
「這是我的功勞!我的!」他不滿大叫著,暴跳著搶過完顏守緒的發辮,把他還沒有掉下來的頭顱拉扯到自己懷裡。
沒等同伴們發話,他揮著短刀往已經隻剩下半片骨肉相連的脖頸亂砍。
因為動作太大,他甚至把自己左手的半截小指都砍掉了,而完顏守緒的脖頸處更是鮮血噴湧,骨肉四濺。
轉眼間,他就活活將人頭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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