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哈哈大笑。
方才他和李雲一搭一檔地煽動情緒,在場的眾將中間並非沒有聰明人,對郭寧的用意當能猜出一二。
海寇之類的事情,難道商行本身湊不出人手去解決?明擺著,郭寧是要以此為由,往南方投射力量,同時郭寧也不希望自家麾下的地頭蛇們始終埋首在本地耕耘,想要他們去遠方看看,長長見識。
大周初建,文武群臣都在心氣極高的時候,沒人覺得皇帝登基就是戰爭的結束。果能早日矚目向南,倒真是個立功的好機會。換個角度而言,這也是對他們的才能,對他們在大周朝地位的一個肯定。
饒是如此,畢竟遠隔蒼茫大海。這些領兵將帥們現在都有爵位了,和當年的光棍作派不同,怕不得先派出三五批部下探看局麵,廝殺幾場,然後再親自啟程。
這就愈發顯得史天倪敢於任事了。
郭寧起身取了輿圖、簿冊鋪開:“和甫,你來看。南邊宋國有艨艟萬計,切割海上利益數百年了。海上又有百國豪商,財雄勢大。所謂海寇,不過是在龐大勢力之間爭奪腐肉的牽線木偶。宋人不願去對付這些牽線木偶,才把難題推到我們手裡。現在,我要人去剿除海寇,目標卻不止是海寇,我有個想法……”
兩人商議了許久,次日,郭寧又回返中都去了。
初冬時分,福州。
夕陽下,蔚藍的海麵閃爍點點金光,與遠方澄澈天空交相輝映,幾乎連成一片。
海鷗在空中盤旋許久,終於下降高度,在一艘福船的帆頂收起翅膀。而福船不緊不慢地駛入閩江北港,從金山寺塔下緩緩經過,漸漸接近船廠門。
王二百等人誅殺了王子清以後,便火急趕回慶元府稟報。周客山留他們在海島上休息了小半個月,然後讓他們抓住最後一股信風,接一隊北方人去往福州。
王二百已經是第四次到福州來了,不過,是第一次在沒有南方船隻帶隊的情況下,獨自航行南下。好在水手們過去幾個月沒有白操練,航路也記得很熟,船隻又是空載的,沒有擱淺的危險。
此時他坐在船頭,悠然眺望遠處。背後的部領帶著十幾個水手爬上爬下的檢查纜索,事頭帶了幾個人,把空空如也的水桶搬上甲板。
最忙的是直庫,他正跑來跑去,督促船員交出身邊過於顯眼的武器,統一藏到船艙底下。
福州不是南朝宋國官方允許的海貿口岸,所以港口沒有市舶司的巡船。左近幾個巡檢司也大都識相,不敢攔阻上海行的船隻。但船員自家也得謹慎些,沒必要鬧得麵子上難堪。
船員們忙著,乘客們也陸陸續續上了甲板,眺望福州的風景。
這些乘客們自稱是商賈,也作海客打扮,但渾身上下壓根沒點海商味道,王二百一眼就看得出來。這些人普遍都身形高大強壯,半數人有點羅圈腿,那是長期騎馬造成的。
他們也明顯不適應甲板上的狹窄過道,動不動踢到纜繩、帆索,怎麼走都局促,站到船舷邊上又難免東倒西歪。
更不消說每人都帶著各種精良武器了,王二百身為船頭,手裡是有幾件好家夥的,卻都不能和他們攜帶的武器相比。
不過沒關係,周大官人打過招呼了,他們是絕對可靠的自己人。那個史大郎奉了陛下的密令南下,商行上下所有人,都得全力協助。
王二百扶著船舷站定,抬手示意:“史大郎你看,那後頭,便是咱們訂購這艘座船的船廠。岸邊聚集黑壓壓一片人,是要趁著漲潮,進行新船下水、請順風的儀式,謔,這敲鑼打鼓的人,至少有五百人!下水的是一艘真正的大船!”
王二百指示的那座船廠,是史天倪此生見過最大的。光是連接幾處作塘和水閘的浮橋,就有七八座。
此時浮橋上許多人歡呼,一道水閘徐徐打開。劇烈的轟鳴聲中,海水猛然灌入作塘,將一艘十足兩千官料的大船驟然抬升。
此等規模的巨舟若作軍船用,一艘就能裝載五百名士卒,還得一百五十名船員才能操縱如意,簡直便如一座海上城池。
此時海水洶湧,龐然如山的船艏起伏不停,忽而砸進海麵,又被浪潮抬起。這巨舟兩舷,各有一隻作為裝飾的巨大龍目,每一隻龍目足有一人多高,塗成鮮紅色,凸起在船舷以外。隨著船隻劇烈起伏,那龍目的眼神像是活過來一樣,仿佛整艘大船也在搖頭擺尾,即將破浪而飛。
史天倪盯著大船看了半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因為兩邊都在起伏的緣故,忽然想要嘔吐。那是暈船了,北人初次航海,難免如此。
他已經快習慣了,比起現在還躺在艙裡的幾名部屬,情況要好得多。其中有一名部屬,南下之前是個膀大腰圓的胖子,現在卻成了皮包骨頭。就這還得感謝船醫,否則當真要沒命。
肚子裡愈發翻江倒海,硬憋著難受,史天倪乾脆利落地探身向外側海麵,哇哇吐了兩口。
王二百瞥了眼,擔心地道:“史大郎,你把自己腸子吐出來了?”
史天倪沒好氣地道:“這哪是我的腸子?是方才吃的海腸子!那一大盆,不是你炒出來的?忘了?”
“多問一聲總是沒錯。萬一吐出來的真是你的腸子,船醫正好急救。”
陳郎中正從艙裡出來,隻聽了腸子如何,急救如何。他吃了一驚,過來探頭看看,隨即向王二百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