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1章 神醫(中)(1 / 1)

扼元 蟹的心 3776 字 2024-03-16

高麗建國以來,先後麵臨諸多強敵,但卻能維持數百年國勢不墮,還不斷吸納和同化周邊異族移民,拓展疆土。這實實在在地得益於高麗對中原製度的完整復製,以相對完善的軍政體係,帶來了韌勁,彌補實力上的不足。 便如開城內外,除了城墻的走向不得不因地製宜以外,夜裡的宵禁製度完全照著中原王朝照搬。值守城門的軍隊、盤查道路的吏員乃至打更報時之人還都來自不同的衙門。 那負責館舍的小官兒,雖說提前給車隊安排了能夠錯開巡邏隊伍的路線,可車駕前的照明燭火雖用厚布覆蓋,真能瞞過附近城樓上的軍士麼?車輪粼粼之響,真就連近在咫尺巷道都傳不過去麼?這不是一支車隊行進,是前後六次,六支車隊分頭往來! 按照常理,這些衙門各自對著上頭的都房、樞密院、留守府等機構,而這些機構又或多或少被各方滲透,這樣的動靜很難隱瞞。 “你們猜,館舍裡的蠢貨現在做什麼?” “辦同一樁事,拿幾家的好處,這會兒他們應該正樂滋滋地點錢。” “哼哼,館舍就在大路邊上,深夜裡六支車隊來回,瞞得了誰?若不是咱們特意裝聾作啞。這館舍裡今晚就要血流成河,誰也別想拿好處!” 城樓上,當值的軍官買了酒肉,正和此地數十名親信部下喝酒吃肉。酒是好酒,肉也是難得的大塊牛肉。在土地產出貧瘠的高麗,將士們日常以醃過的爛白菜果腹,便逢年過節也吃不到這樣的好東西。這會兒將士們一個個吃得滿嘴流油,便懶得追究,還有人沒心沒肺地嘲諷幾句。 “畢竟館舍裡都是大夫,還是中原來的神醫,看個病怎麼啦?就算上頭全都知道了,怎也沒到血流成河的份上。”·’ 軍官陪著大夥兒吃了幾口,又額外解釋了一通。 其實誰會多事?誰會刻意去把這些事鬧騰大呢? 軍官忍不住摸了摸自家腰間,那裡同樣塞著好幾家給的錢財。可以啦!不錯啦! 館舍裡那些人為了撈點好處,還得費心安排人進進出出,軍隊裡省事多了,當軍官的,隻要把值守城門的夥伴們聚集起來,吃頓好的就行。 真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大事,那些大人物的親信們,自然會盯著。普通人摻和其中做甚?這幾十年來,執掌朝廷的武臣你殺他,我殺你,走馬燈似地換了一茬又一茬,底層高麗人因此死傷累累,可森嚴的體製又使底層撈不到任何好處,他們早就厭倦了。 說到底,這會兒各家也隻是找些醫官而已。北來遊民的武力,現在家家都有,誰也沒落後。眼看就要讓他們在馬球大賽上打生打死,給點好處總是應該的。酒肉起碼得有,治一治傷病,補一補元氣也斷然少不了。 每一家都這麼想,每一家都這麼辦,每一家也都知道,其它各家在這麼辦。到最後,他們想要隱藏的秘密也根本不是秘密,大家都在掩耳盜鈴。 這一切,底下人全都看得清楚。因為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存在,難得這一次的廝殺內訌和普通高麗人沒什麼關係,這還隱約讓大家有點快活。 “來來來,喝酒吃肉。”軍官嗬嗬笑著,自家先提起鐵釬子,撕咬了一口滋滋冒油的肥肉。 與此同時,幾條街外的一處街邊酒館裡,門板間隱約透出燈光。門板後頭,是今日裡應該巡行各處的更夫。還有一名看起來衣著富貴之人,舉著酒盞,對所有人道:“來,喝酒!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眼不見為凈!你們都不是傻子,該知道眼下局勢。那麼,少在外頭亂跑亂砍,便少了危險!” 更夫們大都老實,膽子比值守城墻的兵痞們小多了。好幾人嘴唇翕動,本想說少了梆子聲,怕是有貴人不滿。但聽得此人言語,硬是把話語憋了回去,默默地吃喝起來。 開城的核心區域麵積不大,酒館再往東三裡,就到了矗立於城池中心的子男山。這座山的山腳,是崔忠獻年少時的故居,後來被作為都房待客之所,四周專門營造了園林,種植有密集的樹木。 子男山的山勢並不雄闊,而山間巖洞極多。山坡東麓有鬆嶽洞、高麗洞、扶山洞和海運洞,西邊則有滿月洞、善竹洞,在南側還有子男洞、內城洞、北安洞、南安洞、冠訓洞等等。 每座洞窟都不大,但有林木和山石掩映,足以藏兵。這麼多洞窟合起來的麵積,盡能裝下數百勇士。此山還有兩個好處,一來,此地距離開城的神鳳門不遠,越過神鳳門,直接就是用作馬球大賽場地的球庭;二來,此地是開城的製高點,居高臨下,足以從容應對各方。 這樣一個鎖鑰之地,自然不能落入外人之手。長期以來,崔忠獻一直安置心腹在此;他前後幾次剿平政敵,也往往在此聚兵,以收直搗腹心之效。奈何他現在臥病將死,實際控製此地的心腹忠犬池允深早已蠢蠢欲動,渴求更大的權柄。 有趣的是,他和柳鬆節等人日常與崔相次子、寶城伯崔珦往來甚密,最近更是緊鑼密鼓地布置手段,簇擁著寶城伯與他的兄長爭奪崔相繼承人的地位。可是崔珦遣人席卷開城內外的醫館藥鋪,給各方添堵的時候,卻並沒有對池允深網開一麵。 很顯然,崔珦不傻。 所以池允深也找不著大夫,不得不求到了尹昌這裡。 崔忠獻執政二十餘年,不斷打散成規模的勢力,不斷在朝堂上乃至自己的部屬們和兩個兒子之間製造矛盾,最終拆解了高麗國各方勢力匯成一股的一切可能,形成了所有人彼此疑慮,沒有陣營,隻有無數碎片散落的局麵。 站在保持權柄的角度,這是崔忠獻最好的選擇。 而到了崔忠獻瀕臨死亡的時候,這種各方勢力破碎分裂的狀態又幾乎必然會引發空前的混亂。 池允深這幾日苦思,覺得或許崔相正期盼如此。所以他才會放出消息,鼓勵各方盡快擴充武力。 當所有人彼此對抗廝殺,損失慘重之後,高麗國才會迎來平靜,而崔相真正屬意的繼承人也就能從容展現實力,收拾局麵……這正是崔相一貫喜歡的陰損權術手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惜,他老了,他快要死了! 對抗和廝殺一旦開始,哪裡能結束得了?這一趟,所有人都已經下定決心,要殺翻競爭者畢其功於一役了,池允深也不例外。那麼在這時候,一群從大海對岸趕來,在本地沒有絲毫根基的外人,便是唯一可以信任的。 其實池允深招募的這批北方流民武夫,倒是個個精壯,並沒什麼需要診治的傷病。但池允深依然付出了相當的代價,請了好幾位登門。 這些抵達子男山卻發現無所事事的大夫們,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桌案上一座高高堆起的銀錠之山,把桌板都壓得微微凹了下去。 “這幾日裡,估計各位夜間出診的次數會很多。我想,各位出診回來,閑暇時候或許會聊聊天?交流下夜間所見情形?” 池允深笑容可掬:“那麼下一次出診的時候,各位應當也可以和我聊聊,說說在各處的見聞,怎麼樣?” 有這麼大筆錢財,什麼事做不得?何況隻是聊聊? 大夫們點頭如搗蒜。 與此同時,最早出診的陳自新等人已經回到了館舍。 丁郎中沒有和旁人一起歇息,而是直接轉入尹昌的住所。 尹昌早早等待著了。 丁郎中指著越來越精確的地圖,一邊說一邊比劃:“樞密副使崔瑀召集的,以契丹人耶律金山的舊部為主。他們目前聚集在這裡,總數約莫一千,能騎馬廝殺的將近五百。另外,崔瑀還放了高麗精卒三百人在此,既作監護,也作彈壓。” 尹昌頷首:“倒是下了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