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芳閣壓根就不是酒肆會所，而是一家私人茶樓，位於東蜃城一座小山之下，大概是某個家族的祖產。在齊掌門的帶動下，東蜃城崇尚節儉與生產，煉氣老修通常在家操持百藝。蘭芳閣進進出出的茶客並不多，不過每日鐵打不動的有六位，人稱蘭芳六友。 　　這六位都是煉氣後期，據說都是年紀輕輕到達此境，卻由於種種原因沒有築基。六位不事生產，整日談天說地，聚會娛樂。不少外人甚至族人都說他們好逸惡勞、不務正業，孟大少卻對他們親近友善，推崇備至。 　　項武從直覺上認可孟大少的看法，他把境界壓到煉氣大圓滿，幻化成另外一個相貌，與孟大少一起拜會蘭芳六友。 　　“晚生春風，久仰蘭芳六友，今日得見，深感榮幸！” 　　在孟大少的介紹下，項武極為客氣地向蘭芳六友見禮。 　　“好說好說，小友請坐，蘭芳閣很久沒有客人啦，孟凡你最近也不來看望我們幾個老家夥！”一位皓首老人笑瞇瞇的招呼，蘭芳六友倒不全是乖戾之人。 　　不過也有幾人表情怪異，他們放下手中樂器，盯著春風道友，似乎是要將他看透。還有一人呆呆望天，一動不動。項武已經認出他們分別是童老、櫻花姐、決絕叟、烏雲子、洛央生和常思哲。 　　孟大少恭敬地招呼項武坐下，親自給他倒茶。 　　看見孟凡如此做派，幾位老友的臉上升起不悅。一身道袍的常思哲沉聲質問，“春風道友從何而來，欲往何去？” 　　“晚輩俗世事畢，塵緣未了。特來問道六仙。” 　　蘭芳六友對視一眼，臉色緩和不少。 　　“我等終日談天說地，不過是品鑒人間苦樂，早已不問紅塵修真，哪有大道傳你？”儒生打扮的洛央生搖搖頭。 　　項武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唱起葉辰念過的一首童謠，“求而不得是修真，躑躅前行影一人。無數凡間無事客，化作仆仆紅塵身。” 　　聽完童謠，蘭芳六友紛紛麵露凝重之色，童老看向櫻花姐等人，然後問項武：“我觀小友年方二十，為何作此悲歌？” 　　孟大少嘆了一口氣，“童老，人家都說了他俗世事畢，早慧也不是春風的錯吧？” 　　同樣一頭白發的櫻花姐笑著開口：“春風小友堪破紅塵，看來至少已躋身第三等人之列。” 　　項武鄭重拱手，“敢問櫻花姐，修真界人分幾等？又是如何劃分？” 　　烏雲子哈哈一笑，主動向項武介紹起來。 　　“第七等人，心無所係，隨波逐流，貪嗔癡疑，狀若野獸。 　　第六等人，貪戀紅塵，恨多笑少，唯利是圖，至死方休。 　　第五等人，勤儉持家，溫良恭讓，風塵仆仆，為人作嫁。 　　第四等人，心無小我，夙興夜寐，以己執念，強加與人。 　　第三等人，玲瓏心竅，翻雲覆雨，因勢利導，唯我獨尊。 　　第二等人，包容萬象，隨心所欲，悲天憫人，布道天下。 　　第一等人，離群獨居，不問不說，品察天地，托體山阿。” 　　項武聽完，躬身拜謝。然後低頭不語，似乎陷入深思。 　　蘭芳六友見狀拿起樂器，開始吹拉彈唱。 　　一人哼起歌謠： 　　“世人都說修仙好，隻有靈石最牢靠! 　　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說修仙好，攜侶雙修滋味妙！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說修仙好，家族恩情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世人都說修仙好，不到結嬰恨不消！ 　　古時嬰修今何在？荒塚枯骨賊尋了。” 　　又唱： 　　“終日忙碌隻為饑，才得飽來便思衣。 　　衣食兩般俱豐足，房中又少美貌妻。 　　娶下嬌妻並美妾，出入無轎少馬騎。 　　騾馬成群轎已備，田地不廣用不支。 　　置得良田千萬頃，又無官職被人欺。 　　七品五品猶嫌少，三品四品仍嫌低。 　　一品當朝為宰相，暗思稱王又作帝。 　　心滿意足為天子，又羨仙人無死期。 　　若有靈根登仙門，心心念念要築基； 　　鴻運當頭嘆不足，財侶法地恨不濟。 　　結丹過後盼凝嬰，至死猶搏化神期。 　　種種妄想無止息，惟留靈墓賊人覓。” 　　唱罷，六仙開始高談闊論。孟大少給大家添上茶水，然後坐到項武身邊，靜靜觀看六仙自娛自樂。 　　回去的路上，項武向孟大少鄭重致謝，他送給孟大少一隻儲物袋，內有兩百萬靈。項武告訴孟大少，蘭芳閣對他大有裨益，請孟大少在暗中將六仙的生活安排好。 　　孟大少也爽利，痛快地收下儲物袋。他隻有煉氣期，完全看不穿項武的境界，可他也見過葛宗衛的形狀，怎麼沒猜到項武已經結嬰？隻不過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的個性，隻圖享樂，不善攀附，他連自己的修為都不上心，還要跟別人解釋什麼？要說他也是東蜃城的奇人。 　　照顧六仙是葉辰特意囑咐的重任，項武以魂法滋養肉身進入化神境，實際上沒有經歷化神修士所必需的化凡修心。跟六仙這樣的世外高人交流，可以很好地彌補項武心境的短板。 　　山南別院靜室。找書苑 ｗｗw.zhａoｓhｕyｕan.com 　　項武打坐了一個晚上，卻無法入定。心頭反復縈繞著那兩首歌，一首唱的是修真的動機，一首唱的是修真的目的，聽歌詞的道理，修真終究沒有意義。可是修士究竟依靠什麼而活下去呢？總不能麻木不仁地隨波逐流吧？項武搖搖頭，他沒有答案。 　　第二天，項武拎著精美的靈食、靈酒、茶葉，再度登門蘭芳閣。六仙見他來，紛紛笑而不語。項武坐到一旁，默默地拿出一具古箏，也加入伴奏行列。他是化神修士，一念化萬，學習能力極強，很快就能為六仙流利伴奏。六仙見他如此，也不見外，時而陪他撫箏高歌，時而與他高談闊論，時而當他不存在。 　　三日過後，項武為六仙獻出一首自彈自唱的《凡人歌》，“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既然不是仙，難免有雜念。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多少男子漢，一怒為紅顏。多少同林鳥，已成分飛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戀。愛人不見了，向誰去喊冤。你何時曾看見，這世界為了人們改變？有了夢寐以求的容顏，是否就算是擁有春天？” 　　一曲唱罷，六仙紛紛震動，有人喝彩不已，有人會心一笑，有人笑中帶淚。 　　趁六仙高興，項武不著痕跡地探查了他們的身體狀態，幫他們進行了修復。然而情況還是不妙，六仙中的兩位已經一百三十多歲，煉氣修士壽命一百五十歲到頂，他們倆也隻剩下十來年活頭。身為煉氣後期修士，雖然神智依舊清明，但是氣血已明顯虛弱。生老病死和天道輪回是世間常態，項武隻能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