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開基 光年外的孤行者 3472 字 2024-03-16

作為河洲玉鑼臺子家開基人,正值花甲之年的子聞喜在重傷昏迷中殘存意識裡,他對自己落得被親生兒子弒殺的結局感到無盡恥辱。他想奮力掙脫死神的枷鎖,和死神做最後的搏鬥,但此刻任憑他如何掙紮,卻始終無法擺脫死神的魔抓。這股強大的力量將他漸漸拖入到無盡的深淵,就在他無可奈何之際,眼前突然一亮,時光放佛回到了七歲那個熾熱夏日——那是乾隆十年的五月初九,這個日子算得上是子聞喜此生記憶的起點。在此之前的歲月裡,他雖還依稀記得五歲那年母親去世時的些許片段,但太過模糊恍若隔世。那日一早天還沒亮,父親一如既往的早早起床,在屋裡屋外忙個不停,沒多久父親又將聞喜從睡夢中叫醒並急促地說:“該起床趕路了。”睡眼惺忪的聞喜不停揉著眼睛,在朦朧的晨光下看到父親正小心翼翼包裹著一小袋雞蛋。這一小袋雞蛋是父親最近一段日子借遍了全村鄰裡才勉強湊齊的,聞喜知道這些雞蛋是給自己拜師用的。隨後,父親就帶著聞喜踏上了前往河洲的拜師之路。當日隨行的行李還有幾件破舊不堪的衣服,這些衣服是都是幾個哥哥留下的,哥哥們因為長大了不合身,自然就留給聞喜。父親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護著雞蛋,哪怕走路時雞蛋殼摩擦發出一點點聲響都會讓父親提心吊膽。從西城的厚田到河洲大約有五十餘裡路,父子二人一路上顧不上饑渴,走了整整一個上午才終於來到河洲鎮西門兩裡開外的玉鑼臺。父親看著不遠處的河洲鎮對聞喜說:“我們爺崽倆這一路拚命趕終於快到河洲了,進城前咱先吃點東西歇會吧。”早已疲憊不堪的子聞喜見父親說歇息片刻,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從行李袋裡找來乾糧獨自啃了起來。父親卻沒有絲毫疲倦之意,他似乎對這片陌生的土地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父親在細細打量玉鑼臺後對著聞喜說道:“河洲真是個好地方,爹爹把你放到這裡也不算虧待你。”幼小的聞喜在疲憊的驅使下,沒有絲毫沒有在意父親的話,更不知道父親的此中深意。直到許多年後子聞喜在玉鑼臺開基,他同樣也站在父親站過的地方遠眺四方時,他才終於頓悟,內心暗自嘆息,原來一切早已注定了!   玉鑼臺下的南鄉河在層巒疊嶂的丘陵中百轉千回迤邐東行,在流經玉鑼臺後,地勢突然變得平坦開闊。從玉鑼臺往東大約一裡路有座小小的山丘,山丘上有著數幢頗具別致的建築,這就是遠近聞名的復禮書院。復禮書院始建於明朝的嘉靖年間,相傳為王陽明的弟子所創,至乾隆年間有近兩百年歷史。兩百年多年來,復禮書院為安城南鄉培養了不少進士郎,從這裡走出的秀才舉人更是數不勝數。在未來的歲月裡,子家的後人也將有幸添列在這書院的才子佳人中,並結下不解之緣。書院對麵的河中央矗立著一片綠洲,這片綠洲其實是一塊大約四五畝地那麼大的小島。遠遠望去這座河間小島的樹木底部似乎抹上了一層灰白色印記,這是常年遭受水患河沙沖擊留下的疤痕,盡管如此,島上的樹木依舊枝繁葉茂。這座河間小島也是鳥兒的天堂,空中有展翅盤旋的白鷺,林中有一年四季叫個不停的麻雀,叢林底下是水鴨、鸕鶿的家,而那些神出鬼沒的貓頭鷹總喜歡在深夜裡冷不丁地哀嚎,博人悲憫。這座綠洲被當地百姓叫做河洲,據書院先生說,早在三國時期的東吳政權就在此開埠。當時開拓河洲的將領軍為風雅,他看到河岸邊的蘆葦和綠洲上成群結伴的鳥兒渾然一體,便想到了《詩經》中“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那膾炙人口的千古佳句,於是將這片綠洲取名為河洲。河洲這個名字也從此被當地百姓世代銘記,歷經千年而流傳至今,後來河洲鎮也因此得名。南鄉河出河洲不到兩裡路就是安城南鄉重鎮河洲街道。河洲鎮坐落在南鄉河的北岸,建於三國時期,已有一千五百餘年的歷史。此時正是歷經康雍乾隆三朝的大清王朝,天下承平日久,小鎮人口繁盛,竟住著上萬居民,儼然有著小邑猶藏萬戶家氣派,這氣派比起安城縣城都毫不遜色。這裡也有著南鄉河上最大的碼頭,每天都有不少船隻穿梭往來於河洲鎮河吉州城之間,因此也格外繁華。河洲街道的東側是千年古村金河村,也是河洲鎮第一大家族金氏家族的祖居地。南鄉河出金河村後流經近百裡地域盡是一片平原,平原上村舍相連,雞犬相聞。在這片開闊的土地上,南鄉河就像大地母親的乳汁,千百年來一直默默地哺育著兩岸的萬物生靈。   當聞喜沉浸在這片富饒的山河構建的畫卷中時,死神又將他拉回了記憶的起點。那天父親將他帶進了河洲鎮的一個工坊,在這裡他見到了自己的師父金福源。金福源是河洲遠近聞名的木匠,年僅三十多歲他就收了不少徒弟。父親也是通過親戚費了很大勁才攀上這層關係。當金福源看到自己要收的徒弟還是個七歲孩子時,眼神裡閃過一絲詫異,又或是帶著一絲疑惑,也許還有些不屑,他沉思半晌說:“這孩子太小了,還不到學藝的年紀,老鄉你還是帶回去吧!”父親聽了這話猶如晴天霹靂,立刻哀求說:“金師傅,我這孩子命苦,他娘前年就走了,家裡孩子多,我是在沒有再養活這孩子,求求您金師傅不看僧麵看佛麵收下這孩子為徒,他輩子就是為您做牛做馬也值了。”金福源似乎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見孩子的父親如此卑微至極竟有些不忍,最後竟半推半就收留了子聞喜。師母何氏聞訊趕來想阻止,但她還是終究晚了一步,聞喜早已行過了拜師禮。師母看到聞喜隻留下一句“這不是收徒弟,這是收兒子”就走了。   拜師完畢,金福源按禮招待了父親。在師父家裡吃飯,父親顯得十分拘謹,忐忑不安的吃了幾口飯就說自己吃飽了,然後就急匆匆借故告辭。聞喜永遠不會忘記父親在席間跟師父說的那句話:“金師傅,這孩子就交給您了,孩子要是不聽話隨您打隨您罵,隻要讓他有口飯吃就行。”父親隨後又恭敬地靠近師父耳邊嘀咕了幾句,父親究竟跟師父說了什麼?師父也永遠沒有跟聞喜提過,聞喜也從來不敢問師父。這是聞喜最後一次和父親告別,父親走後厚田村的子家再也沒人來看過聞喜,老家的親人跟聞喜像是斷絕了關係似的。盡管厚田村到河洲鎮隻有五十裡路,但聞喜直到十五歲那年才回過一次家,那是因為父親的去世。直到父親去世,聞喜才明白父親將他送到河洲就沒有打算把他接回去。父親去世的消息傳到河洲聞喜這裡已經是次日了。經師父準許後,聞喜立刻動身回家奔喪。趕到厚田村的老家已是深夜,此時父親的棺材板早已封上。聞喜看到的隻是一口薄薄的棺材,印在腦海裡的卻是父親離別時的背影。父親下葬後兄弟們為爭奪這有限的房屋田產鬧得不可開交,兄弟妯娌都赤膊上陣,最後老家財產有多少?是怎麼分的?聞喜一無所知。常年在外的聞喜沒有分到任何財產,他甚至沒有被當成子家兒子看待,從此以後他成了無根之浮萍,人生不知所向?   在當地民間,這種手藝傳承的師徒關係頗為復雜,主仆關係與父子之情兼而有之,這兩種關係的分量往往都由現實的需要而定。客觀上說金福源夫婦為人並不刻薄,但要在這有著上千年歷史的大宗族維持上等人生活也絕非光做老好人就可以。金福源是個嚴厲的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他不會虐待徒弟,但徒弟犯錯他也會毫不猶豫拿出私塾先生般的威嚴進行懲戒。幼年的子聞喜在師父家備受歷煉,苦活、累活、臟活都乾過,也被罵過、打過,但他似乎從沒有怨言,他自來到河洲就知道自己從沒有抱怨的資本。子聞喜剛長成大人模樣時,在學藝之餘也經常跟隨師兄弟們一起去南山、北山的深山老林裡伐木,師兄弟們一起將參天巨樹鋸成木頭扛回到鎮上工坊裡做成各種家具,最後擺在師父的木具店裡售賣。常年歷練的聞喜也顯得格外精壯沉穩,平日裡也話語不多,除了乾活似乎也別無所求。聞喜長成人後,盡管手藝已經爐火純青,但性情一直不曾改變。十多年下來,聞喜在師父的工匠鋪裡也從懵懂無知的小師弟熬成了手藝爐火純青的大師哥。即便如此他做事一如既往的勤奮,在師弟麵前也從不逞強施威,更沒有脫離師門自立門戶的野心,多年以來一直兢兢業業的幫師父賺取每一個銅板,從而換取自己在師門尺寸立足之地。在這個時期,師父師母對聞喜日漸器重,也常有些偏愛和照顧。這些格外的照顧包括讓聞喜做的苦力活少了,過年時師母會給聞喜添置一件像樣的衣服,偶爾也會多給幾個銅板作為獎勵,更重要的是師父師母對他也多了些許溫情和關愛。普通人家的男丁即便家裡再窮,到了年紀也要想著法子娶個媳婦生個娃傳宗接代,但是沒有父母的聞喜似乎從來沒有成家立業的權利。即便到了二十多歲後,他一如既往地對未來沒有任何期許,活著就是唯一的目的,能平安的活完這一生大概是他唯一所求。